宴公强忍着剧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一路跌跌撞撞逃回东海深处。
“殿下!殿下!小的…小的回来了!”宴公被带到睚眦面前,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刻意夸大的狼狈。
睚眦府内,一处由巨大珊瑚和发光珍珠装点的奢华殿堂里,正举行着一场小型庆功宴。
睚眦高踞主位,身着玄黑鳞甲,面容阴鸷,一双龙目闪烁着残忍与得意。
他身旁依偎蚌妃,下首坐着嘉应、嘉佑两兄弟,以及其他几个气息凶悍的妖将。案几上摆满了奇珍异果和血淋淋的海兽肉,气氛热烈。
“宴公?”睚眦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断指处焦黑的手下,眉头微皱,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还活着?倒是命大。”
“托殿下洪福!”
宴公连忙磕头,“小的…小的趁妈祖他们被那场天灾消耗过巨,水阙仙班疲于奔命之际,拼死才寻得一丝空隙逃脱,被断了两指。”
他展示着自己的断指,眼中流露出怨毒,“殿下!妈祖此时必然元气大伤,正是除掉他们的好时机啊!反正那妈祖当年在凡间,不也是被殿下您略施小计就……”
“啪!”
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宴公脸上,将他打得翻滚出去,撞在旁边的珊瑚柱上,口鼻溢血。
睚眦收回手,眼神冰冷如刀:“蠢货!神只是那么好杀的?尤其是有天庭正式敕封的海神!
她若陨落,天庭必会彻查!届时你我,还有这行宫,能瞒得过那些老家伙的法眼?都得给她陪葬!
若真这么容易,我那‘好父王’早被我弄死了,还用得着费尽心机借刀杀人?收起你那点不入流的心思!”
宴公捂着脸,心中反而一松。睚眦的斥责和耳光,证明他并未起疑,他将留音石悄悄打开。
这时,嘉应、嘉佑两兄弟得意洋洋地站起来邀功:“殿下!您交代督造的行宫主体,已经彻底完工了。
兄弟们日夜赶工,总算不负所托!正好宴公也回来了,咱们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
他们举起巨大的海螺酒杯。
众妖将纷纷附和,举杯庆贺。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一个长着章鱼脑袋的妖将打了个饱嗝,带着一丝醉意和犹豫问道:
“殿下,行宫既成,那…那一万多凡人苦役如何处置?要不还是放了吧?
全杀了动静太大,万一被哪个路过的仙神察觉,或者有漏网之鱼逃出去报信 咱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哈哈哈!”睚眦闻言,放声狂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充满了肆无忌惮的疯狂,“怕?本殿下就是要闹出大动静,动静越大越好。”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兴奋光芒:“嘉应、嘉佑!宴公!你们听好了,三日之后,将这些凡人,全部押到‘静水湾’去。”
静水湾?宴公心中猛地一跳,这正是他需要的关键地点。
睚眦继续道,声音带着残忍:“那里水波最是平稳,海底暗流也少。到时,本殿下会与爱妃在海底深处施法,掀起一场恰到好处的巨浪,将这一万多蝼蚁,尽数淹死在那。”
他得意地环视众妖:“静水湾的水流特点,三天之后,尸体才会慢慢浮出水面,漂向沿海各处。
想想看,届时沿海千里,浮尸蔽海,怨气冲天 天怒人怨啊。
而本殿下,将‘大义灭亲’,亲自上天庭,状告我那‘好父王’。
告他因偷偷建造陆上行宫养病,掳掠凡人,不顾天条,悍然发动海啸,屠戮万民灭口!证据?”
睚眦狞笑,“那行宫就是铁证。加上我的‘大义’举报,天庭震怒之下,必废龙王。而我,举报有功,顺理成章,便是新的东海之主。”
蚌妃提出异议,“海上只要有人遇难,那海神妈祖救会感应到,此计不妥。”
睚眦大笑,“哈哈,爱妃,你忘了三日后是王母娘娘寿诞,海神要上天庭祝寿,天庭与人间太远,她感应不到。”
“殿下英明!”
“此计天衣无缝!”
众妖将纷纷拍案叫绝,狂呼海啸。
宴公也混在人群中,强压着内心的惊惧,跟着高喊:“殿下神机妙算!小的佩服!”
同时,他藏在鳞甲深处那温润光滑的石头微微发热,开始无声地记录下睚眦这疯狂而清晰的整个计划,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刻入其中。
“很好!”睚眦满意地点头,目光忽然如毒蛇般锁定在宴公身上,
“宴公!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你和嘉应、嘉佑,一同负责押送和‘监督’,务必确保,一个都不能少,全部给我淹死在静水湾。”
宴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想要推脱,这差事风险太大,而且直面屠杀,他怕自己露馅。
他捂着断指处,装出虚弱不堪的样子:“殿下…小的…小的身受重伤,元气未复,怕是…怕是会误了殿下大事。嘉应、嘉佑两位将军神勇无敌,定能万无一失,不如就……”
“嗯?”睚眦的眼神陡然变得危险,声音冰冷,“宴公,自从你在那玄通道长的葫芦里走了一遭,胆子是越来越小了。
这可不行,本殿下需要的是敢打敢杀的悍将,不是畏首畏尾的废物。
这次行动,你必须去,这是命令!也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事成之后,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好处!若再推辞……”
睚眦没有说下去,但那森然的杀意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宴公吓得魂飞魄散,知道再推脱必死无疑,连忙匍匐在地,颤声道:“是!是!小的遵命,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重托。”
“哼!这还差不多。”睚眦冷哼一声,重新坐回主位,搂过蚌妃,“继续喝!三日后,静水湾,便是我们大业开启之地。”
与此同时,无名岛。
高里正凭借水鬼的天赋神通,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融入黑暗的海水和混乱的苦役营地。
他轻易地制服了一个落单的、疲惫不堪的苦役,将其拖到一处废弃的珊瑚礁洞穴里藏好,自己则迅速幻化成那人的模样,连衣服上的污渍和磨损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混入人群,他听到的是一片压抑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议论:
“总算…总算干完了!这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是啊,嘉应、嘉佑那两个煞星刚才来看了,说主体完成了,他们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太好了!是不是…是不是明天就能放我们回家了?”
“回家…呜呜…我婆娘和孩子…不知道还认不认得我…”
“别哭了!能活着出去就是万幸!听说之前累死病死的,都被直接扔进海沟喂鱼了!”
高里正心中稍定,看来主体完工,监工暂时撤离,这是绝佳的时机!
他一边模仿着苦役麻木的神情,一边在庞大的、尚未完全清理的建筑群中快速穿行。
他的目标明确:监工头目的居所,或者类似账房、库管的地方。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感知,他很快锁定了一处位于行宫偏僻角落、由几块巨大礁石垒成的简陋石屋。
门口虽然无人看守,但残留着浓郁的妖气和血腥味。他小心翼翼地潜入。
屋内一片狼藉,充斥着酒气和腥臊。在一张粗糙的石案下,他发现了一个被随意丢弃、沾满油污的厚厚册子。翻开一看,高里正眼中爆发出狂喜!
《行宫督造实录及物料、役工名册》
册子里详细记录了行宫建造的起始时间、各个阶段的工程进度、消耗的各种珍稀材料,许多都标注着“取自龙宫秘库”或“强征某海族”、以及最重要的——役工的来源和数量!
“某年某月,嘉应将军率部劫掠闽地渔村,掳获壮丁三百……”
“某年某月,嘉佑将军袭扰浙东沿海,捕获苦役五百……”
“某月某日,补充役工一千,自南海商船劫掠……”
每一笔,都清晰地记录着掳掠的时间、地点,动手的人,最后面还有苦役的损耗。
铁证!
高里正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将这本至关重要的名册贴身藏好,他迅速退出石屋,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