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南的战火与变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军事层面,悄然触动着某些隐于幕后的观察者。
襄阳城中,一处略显清冷的宅院内。年轻的潘濬正临窗而立,手中虽握着一卷《左传》,目光却并未落在书简之上,而是投向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头微蹙。
他出身荆州名门,年少便有才名,通晓经史,更明政务律法,本应是一方干吏。
然而,刘表治下,州牧老迈昏聩,大权旁落于蔡瑁、张允等骄横外戚之手,用人唯亲,排斥异己。
潘濬性情刚直,不屑与蔡氏之流同流合污,故而虽有名声,却始终不得重用,仅得一闲散文职,空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
整日目睹襄阳权贵醉生梦死,争权夺利,而北有曹操虎视,内部却倾轧不休,心中常怀郁愤与忧虑。
近日来,关于那个名叫赵将的赤火军首领及其麾下军队的消息,不断传入他的耳中。
起初,他只以为是又一股趁乱而起的流寇强藩,与张羡、张怿之流无异,并未过多留意。
但渐渐地,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先是江东传来的消息,称其水陆并进,战术刁钻,专断漕运,焚掠粮仓,令江东头疼不已,却又抓不住其主力。这已非普通流寇所能为。
紧接着,便是其突然西进,如闪电般席卷荆南!
更令人惊异的是攻取武陵的方式——伴攻长沙,奇兵翻越险峻山岭,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这等眼光、魄力与执行力,堪称名将之风。
然而,最让潘濬陷入深思的,并非仅仅是其军事才能。
他有几位门生故吏恰在荆南为官,或在武陵失陷后逃回襄阳,带回了更多关于赤火军的一手见闻:
“彼军纪律极严,入城后并未如寻常乱兵般烧杀抢掠,只取府库官粮,对百姓商铺秋毫无犯!”
“其竟当街分发粮米于贫民,宣称‘赤火只诛豪强,不害百姓’……”
“军中设有‘政委’、‘指导员’,专司与民沟通,宣讲政策,更设有‘评理处’,受理百姓诉状,甚至当众审判了几个趁机作恶的原官府胥吏!”
“其士卒操练之余,竟帮百姓修补房屋,疏浚沟渠……闻所未闻!”
这些描述,与潘濬认知中任何一支军阀部队——无论是曹操的青州兵、刘表的荆州军、还是孙权的江东水师——都截然不同!
那些军队,无非是争权夺利的工具,军纪好坏全凭主将个人约束,劫掠百姓几乎是常态。
而这支赤火军,却似乎……有着某种内在的、超越个人意志的严格纪律和一套独特的行为准则?他们仿佛不是为了抢夺地盘和财富而战,而是……为了推行某种“理念”?
潘濬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些听闻:
“均贫富”……“诛豪强”……“纪律严明”……“善待百姓”……“组织奇特”……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形象。这绝非简单的“流寇”或“军阀”二字可以概括。
“赵将……赤火公社……”潘濬低声沉吟,“尔等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他想起北面传来的、关于那个同样名叫“赤火公社”的组织在并州塞外和赤火谷的事迹,似乎也是类似的做派……难道南北赤火,本为一体?其志岂在区区一州一郡?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究欲,在这个不得志的荆州名士心中油然而生。
他隐隐感觉到,这股力量的崛起,或许并非仅仅是乱世的又一段插曲,而可能代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颠覆性的变化。
他收起笔,并未写下任何奏陈或献策——他知道,在如今的襄阳,这些只会被蔡瑁之流嗤之以鼻甚至引来祸端。
但他开始更加留意所有关于赵将和赤火军的消息。
他动用自己的关系网,暗中收集有关赤火军的政策条文、组织架构甚至是那本《赤火手记》的只言片语。
潘濬的目光,穿越了襄阳城的重重屋瓦,投向了南方那片战火纷飞却又焕发着诡异生机的土地。
他仍然谨慎,仍然观望,但一颗种子已经埋下。
或许,在这浑浊不堪的乱世中,真的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选择?
或许,他潘承明空悬的抱负,能找到一块真正值得投效的基石?
名士的注目,无声无息,却可能在未来,掀起意想不到的波澜。
赵将和他的赤火军,在赢得战场胜利的同时,也开始悄然叩动一部分精英阶层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