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刘豹的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
最初的劫掠与扫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
那些散落在草原上的赤火民兵据点,看似简陋,却像一颗颗砸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每一次啃噬都要崩掉他几颗牙。
更可气的是那支神出鬼没的赤火骑兵,如同附骨之疽,不断骚扰着他的侧翼和后方,救走他志在必得的“叛徒”,让他无法安心消化战果。
怒火中烧之下,刘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始终沉默矗立、仿佛在无声嘲讽他的巨大堡垒——北赤火堡。
“既然那些苍蝇躲藏在硬壳里,那就把他们的壳砸碎!”刘豹挥鞭直指北赤火堡,下达了强攻的命令。他就不信,在草原上纵横无敌的匈奴铁骑,会踏不破一座汉人修建的堡寨!
呜咽的牛角号声响起,数以千计的匈奴骑兵开始汇聚,如同盘旋的秃鹫,最终选定了一个主攻方向——北赤火堡相对开阔的东侧坡地,这里便于骑兵发起冲击。
城墙之上,卫恒按剑而立,神情冷峻如铁石。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眼中沉着的光芒。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弩台上弦!方位校准!陷马组就位!”他的命令通过旗号和传令兵,清晰准确地传递到防线的每一个角落。整个堡垒的东侧墙面,瞬间从沉寂变为布满致命尖刺的刺猬。
匈奴骑兵的第一波冲击开始了。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成千上万的战马驮着挥舞弯刀的骑士,如同海啸般扑向城墙。他们习惯了用这种狂暴的气势摧垮敌人的意志。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远超想象的死亡陷阱。
冲在最前方的骑兵突然人仰马翻!坚硬的草地上不知何时被挖掘了无数隐蔽的浅坑,深浅不一,专为崴断马腿而设。
紧接着,从城墙根下、矮坡后面,突然弹起一根根绷紧的绊马索!
惨叫声中,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在这迟滞的瞬间,城墙上的卫恒猛地挥下手臂。
“风!”
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弩和经过马钧改进、射程与精度更佳的连弩同时咆哮!
那不是稀疏的箭矢,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箭雨!
密集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挥出的镰刀,精准地覆盖了匈奴骑兵冲锋的阵列。
厚重的皮甲在强劲的弩矢面前如同纸糊,骑士和战马成片地倒下。冲锋的狂潮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之墙。
匈奴骑兵惯用的游射战术在此刻也失去了效果。
他们的骑弓射程远远不及守军的强弩,尚未进入有效射程,就已经被弩箭大量杀伤。
偶尔有箭矢抛射上城墙,也大多被垛口和盾牌挡住,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刘豹看得双目赤红,怒吼着命令步兵扛着简陋的梯子,在箭矢掩护下强行攻城。
这时,卫恒的另一项布置发挥了作用。他早已在城墙外百步的距离上,依据地形,秘密构筑了数条曲折相连的浅壕和土墙。此时,埋伏在其中的赤火轻装步兵突然杀出!
这些步兵不披重甲,行动迅捷,三人一组,手持长矛、刀盾和弩箭。
他们并不与敌军硬拼,而是利用工事掩护,专门狙杀扛梯子的敌军,或是用长矛从壕沟里突刺经过的马腿、人腿,打完就利用交通壕迅速转移位置。
匈奴的攻城部队陷入了极大的困境:前方是高高城墙倾泻下的死亡之雨,脚下是随时可能冒出致命攻击的壕沟土墙,冲锋的势头被彻底瓦解,伤亡惨重,却连城墙边都没摸到。
整个东城墙下,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吞噬着匈奴士兵的生命和勇气。
卫恒始终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不断微调着弩箭的覆盖区域和预备队的动向。他的指挥没有一丝花哨,却精准、高效、冷酷,将防御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一天的猛攻下来,北赤火堡东墙外尸横遍野,匈奴军损兵折将,士气大跌,却未能撼动城墙分毫。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卫恒冷静的脸上,也映照在城外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上。他对着身边眼中充满敬佩的副将说道:
“骑兵之利在于机动与冲击,吾等以静制动,以堑壕挫其锋,以坚城耗其力,以弩箭夺其气。彼之长处,尽被我制,焉能不败?”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此言迅速在守军中传开,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经此一役,卫恒“铁壁”之名,不仅响彻赤火,也必将随着败退的匈奴骑兵,传遍草原,令所有觊觎北赤火堡的敌人,未战先怯三分。刘豹的试探,换来的是对赤火防御力量的深刻忌惮。
左贤王刘豹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白日的强攻不仅寸功未立,反而折损了大量精锐,这简直是他征战生涯中的奇耻大辱。
指挥厅内。
虽然成功击退了敌人的猛攻,但陈烬脸上并无喜色。
他深知,单凭坚固的防御或许能暂时挡住敌人,却无法真正赢得这场战争,更无法实现赤火在草原扎根的长远目标。持续的消耗战对根基尚浅的赤火极为不利。
“社长,”孟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刚刚安抚完涌入堡内的难民,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硬碰硬,非长久之计。匈奴并非铁板一块,刘豹能召集如此大军,靠的是积威和利诱,但其内部,裂缝早已存在。”
陈烬目光微动:“继续说。”
“我近日接触了许多逃难来的各部族民,包括一些低阶军官。”
孟瑶走上前,指着沙盘上代表匈奴各部势力的小旗,“刘豹本部精锐今日攻城损失最重,心中必有怨气。而其他被裹挟来的中小部落,本就对刘豹的强征和战时充当炮灰的做法不满。更有一些部落,如与我们交好的豁达特部虽被击破,但其族人心向赤火,只是无力反抗。”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清晰:“我们可以‘以胡制胡’。刘豹想用血与火恐吓所有人,我们就用生存与希望,撬动他本就松动的根基。”
陈烬凝视着沙盘,眼中锐光闪烁,片刻后,他猛地一拍桌案:“善!此计大妙!正面有卫恒的铁壁,侧面有秦狼的利刃,如今,再加上你这把直刺心脏的软刀!”
计划迅速制定并秘密执行。
当夜,数队身手矫健、精通胡语的赤火夜不收和情报人员,携带着特殊的“货物”,悄无声息地潜出堡垒,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他们的目标,是那座庞大的、看似铁板一块的匈奴联军营盘。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诡异的气氛开始在匈奴大营中弥漫。
一些白天被逼着攻打堡垒、伤亡惨重的附庸部落战士,在夜晚的帐篷里,会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小袋救命的伤药和干净的绷带。药包上没有任何标记,但来源不言而喻。
一些被刘豹严厉斥责、部队减员严重的本部百夫长,会在巡逻时“偶然”听到士兵的低语:“凭什么死的都是我们的人?那些小部落的家伙反而在后面……”
几个与赤火有过贸易往来、内心本就动摇的小部落首领,则在深夜收到了神秘的来信。信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冷静的分析和直白的承诺:
“刘豹以尔等为犬马,驱之于死地。赤火视众生为兄弟,愿共谋生路。若遭胁迫,可阵前倒戈,或消极避战,赤火必保尔部族延续,战后贸易如旧,盐铁价减三成。何去何从,一念之间。”
信末,盖着陈烬的私印和赤火的火焰纹章,代表着不容置疑的信誉。
同时,秦狼的骑兵行动也增加了新的任务。
他们依然凶狠地袭击刘豹的本部辎重队和巡逻队,但对于那些明显表现出犹豫、避战姿态的部落队伍,则往往网开一面,有时甚至会将截获的部分牛羊粮食,“遗弃”在对方部落逃亡可能经过的路上。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匈奴联军下一次组织的攻势,明显变得疲软和混乱。
许多附庸部落的军队磨磨蹭蹭,冲锋呐喊有气无力,一遇到强弩射击便迅速溃散,任凭刘豹的本部督战队如何呵斥鞭打也无济于事。
军营中,抱怨和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
“打不下去!那堡垒是吃人的怪物!”
“为什么总是我们先上?”
“听说赤火那边,投降的部落都得到了善待,还有伤药……”
“左贤王是不是只想用我们的血,来成就他的武功?”
刘豹感受到了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变化,他试图用更严厉的惩罚和更多的许诺来维持统治,却反而加剧了内部的猜忌和离心力。
陈烬站在望楼上,看着远方匈奴大营中似乎不再那么密集的篝火,以及偶尔传来的一些骚动声响,对身边的孟瑶说道:
“堡垒最坚固的石墙,也抵不过从内部滋生的一丝裂缝。你这把软刀,抵得过千军万马。”
孟瑶微微躬身:“社长过誉。是赤火所求的‘共生’,本就比贵酋所依的‘掠夺’,更能得人心。我们只是让那些被压迫的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堡垒依旧巍然屹立,秦狼的骑兵依旧在外游击。但真正的胜负手,已经转移到了看不见的战线。匈奴贵族联军的崩溃,已然从内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