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沙郡初试锋芒后,南下小队未做过多停留,继续向东进入扬州地界——江东孙权控制的核心区域。
一过边界,周遭环境顿时为之一变,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荆南的丘陵与旷野,而是纵横交错的河网、星罗棋布的湖泊与连绵的湿地。舟楫取代车马成为主要交通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这对主要由北方人组成的南下小队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新挑战。
河湖港汊密如蛛网,大道少而水路多。小队成员大多不习水性,更别提操舟驾船,行动能力大打折扣。每一次转移都变得异常困难,极易迷失在复杂的水道中,暴露风险急剧增加。
江东之地,历经孙氏三代经营,尤其是孙权继位后,与本地豪族顾、陆、朱、张等大姓关系盘根错节,彼此联姻合作,共同构成了稳固的统治联盟。
这些豪族在地方上势力根深蒂固,控制着田亩、人口乃至私人武装(部曲),基层组织严密,外来者极难找到像荆南那样明显的统治薄弱环节和突破口。官府控制力也远非荆南可比。
江东相对偏安一隅,受中原战乱直接波及较小,孙权政权通过镇压山越、发展生产等手段,维持了相对的社会稳定。
百姓虽受剥削,但求生尚可,对于北方来的、身份不明的“流寇”,本能地心存警惕和疑虑,担心引来官军清剿,破坏现有的、勉强维持的平静。煽动反抗的难度大大增加。
小队一度陷入了困境。试图模仿在荆南的模式,却发现举步维艰。在一次险些与江东巡检水军遭遇后,赵将意识到必须调整策略。
他召集周苇和燕七,在一处隐蔽的芦苇荡中开会。
“此地情况迥异,强龙难压地头蛇,硬来无异于以卵击石。”赵将神色凝重,“我等需沉下来,换种活法。”
周苇点头:“百姓惧祸,强行动员反而适得其反。需得让他们慢慢了解我们,信任我们。”
燕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接口道:“得先能活下来,站稳脚,看清路。”
最终,三人达成共识:暂缓一切大规模发动群众的计划,转而长期潜伏,积蓄力量。
小队化整为零,分散行动。赵将本人扮作收购丝帛和药材的行商,周苇扮作随行的家眷或同样行商的妇人,燕七则凭借机灵,混入码头充当临时脚夫或船工。其他队员也分别伪装成郎中、游方工匠等职业,利用这些身份走街串巷,流动于市镇水乡之间。
首要任务从“发动”变为“渗透”和“侦测”。重点在于收集情报——绘制详细的水文地理图、摸清江东军政架构、了解豪族间的矛盾、探查粮仓兵站位置。
同时,小心翼翼地在码头、市集、医馆等鱼龙混杂之处,尝试建立隐蔽的联络点和物色可能的同情者,但绝不轻易暴露身份和目的。
在频繁的侦察中,燕七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现象:江东官府与境内山越部族的冲突几乎从未停止。
官军时常进山征讨,而山越也不时下山袭扰。双方积怨极深,仇恨难解。
他在码头酒肆间,听到过往军士抱怨征剿之苦,也听到被盘剥的平民暗中咒骂官府和山越带来的双重苦难。
燕七将这一发现报告给赵将:“赵头儿,这江东看似铁板一块,但这‘山越’就是个不断淌脓的疮口。
官军和山越死磕,两边百姓都怨气冲天。这里头…说不定有文章可做?”
赵将闻言,目光投向远方雾气昭昭的山峦,沉吟道:“山越…确是一个变数。记下来,重点留意各方与山越的关系,尤其是底层军士和边境百姓对山越的态度。或许…这真是将来撬动江东的一个支点。”
小队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然消失在扬州密布的水网与市镇之中。
他们收敛起锋芒,变得无比耐心,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旨在真正了解并最终瓦解这片土地的漫长潜伏。
挑战依旧严峻,但新的方向和可能性,已在那缭绕的水雾与山峦的阴影中悄然浮现。
天下的棋局之上,赤火公社的身影不再局限于中原一隅,而是如同投入静湖的三颗石子,在不同的水域荡开涟漪,彼此呼应,却又各自面对着不同的波澜。
在荆南,赵将、周苇、燕七领导的小队如同谨慎的农人,在播下第一批种子后,并未急于求成。
他们依托首次行动赢得的声音,在长沙郡及周边区域的几个村庄,秘密发展了小规模的农会组织。
这些农会如同沉睡在地下的根须,暂时隐忍,只在暗地里互助互济,学习赤火的理念,默默积蓄着力量。
而在扬州水乡,小队则彻底化整为零,赵将的“商队”、周苇的“医婆”身份、燕七的“船工”角色以及其他人伪装的工匠郎中,在数个关键的城镇和码头悄然扎下根来。
他们建立起数个极其隐蔽的情报点,像蜘蛛一样开始编织信息网络,默默观察、记录着江东的军政民情,尤其是关于山越的动态。
他们不再是耀眼的“义士”,而是化作了无声的暗流,在孙权统治的基座下悄然渗透,等待着可能出现的裂隙。
北赤火堡屹立如初。陈烬与秦狼、孟瑶、卫恒以及徐文等人刚刚击退了一次来自曹操边境驻军试探性的小规模侵袭,堡墙下又添几缕烽烟痕迹。
巨大的军事压力之下,也有好消息传来。与匈奴小部落呼厨泉部的试探性贸易取得了进展,北地的毛皮、马匹开始换取赤火急需的粮食和药品。
虽然规模不大,且充满警惕,但这扇门的打开,意味着北方的战略正朝着预想的方向稳步推进,赤火的旗帜在塞风中飘扬得更加稳固。
赤火谷内,吴瀚、韩澈、林枫三人组成了临时的领导核心,应对着看似平静却暗藏压力的局面。
曹操主力虽西移,但周边的窥探从未停止。韩澈日夜操练士卒,加固工事,应对任何可能的试探性进攻。
吴瀚则精心调配着日益复杂的后勤补给,既要支撑谷内消耗,还要远程支援北方乃至秘密输送给南方小队,殚精竭虑。
林枫的工作则更为繁重且关键,他不仅主持日常政务,处理因主力外出而产生的管理波动,更需运用其强大的分析和管理能力,调和其自身推动建立的日益体系化的管理制度与赤火早期那股充满活力的草根精神之间的微妙平衡。
他既要保证组织运行的效率与纪律,防止混乱,又不能扼杀基层的主动性与理想主义热情,确保大本营的根基稳固且生机勃勃。
赤火的理念之火,已不再是孤悬于中原的一点微弱星火。
它已然形成了北疆闪耀、南方潜伏、中原根基的三点布局。三点之间,由无数忠诚的信使和隐秘的情报线艰难地连接着,传递着信息、资源与信念。
尽管每一处力量都仍显弱小,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未知的挑战,但其格局已然豁然开朗。
故事舞台不再局限于一座山谷或一片边塞,而是真正扩展到了与天下诸侯博弈的广阔层面。星星之火,已显燎原之势雏形,静待风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