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赤火公社每个人的心头。
边界摩擦日益频繁,赵老财家吃了哑巴亏后的沉寂,更像是在酝酿更凶猛的反扑。
风声鹤唳,连空气里都仿佛能闻到铁锈和硝烟的味道。民兵们的训练时间加倍,工事在不断加固,但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依旧在沉默中蔓延。
很多人脸上没了笑容,干活时也不时望向边界方向,眼神里藏着对未知战争的惶惑。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有些意外的身影,主动走进了各支民兵队伍的驻地。
是雷豹。
这个平日里沉默如山、只会用拳头和刀锋说话的男人,此刻却站在一群席地而坐、面带不安的民兵面前。
他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像两盏温厚的灯,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
他没有喊口号,声音低沉,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都怕死吗?”他开口第一句,就直白得让人心头一紧。
底下有人下意识点头,更多人沉默,眼神躲闪。
“怕,就对了。”雷豹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也怕。以前给地主扛活,饿得快死的时候怕,挨鞭子的时候怕。现在,日子刚有点盼头,能吃饱,娃能认几个字,更他妈怕丢喽!”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沉凝,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更远的地方:
“但光怕,有用吗?咱们缩着头,他们就会放过咱们?赵老财的教训就在眼前!你越软,他越欺你!今天抢你粮,明天就敢烧你屋,后天就能把你重新拴回地里当牛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力量:
“记住!你们手里攥着的,不是烧火棍!你们身后,是你们刚分到手里、还没焐热乎的田!是你们娃刚念会写自己名字的学堂!是屋里头,等着你们平平安安回家吃饭的爹娘婆姨!”
他每说一句,底下民兵们的腰杆就不自觉地挺直一分,呼吸变得粗重,眼神里的惶惑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取代。
“这一仗,不是为了哪个老爷,不是为了我雷豹,甚至不单单是为了赤火公社!”雷豹几乎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这一仗,为你们自己打!为你们再也不回去的过去打!为你们刚刚抓到手里的明天打!”
“谁想抢走咱们的饭碗,砸烂咱们的窝,咱们就跟他拼到底!用咱们手里的家伙,告诉他们,赤火公社的人,骨头是硬的!”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利害,最直接的情感。雷豹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笼罩在民兵心头的恐惧坚冰,点燃了深藏在每个人心底那份对现有生活的珍视和守护它的决绝。群情瞬间激奋,怒吼声震天动地:“拼到底!”“保卫赤火!”
陈烬站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眼中精光闪动。雷豹这番举动,其价值远超一个悍勇的冲锋队长。他立刻召集委员会,力排众议,做出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正式在民兵中队一级,设立“政治指导员”岗位,专司思想动员、士气鼓舞,确保队伍知其为何而战。而雷豹,则成为了赤火公社武装力量中第一位“政治指导员”,奠定了未来赤火军队独特而强大的政委体系的基石。
然而,就在这同仇敌忾、准备迎接生死考验的关头,某些人脑子里的算盘,却拨得比战场上的弓弦还响。
孙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看要打仗了,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捞个“副队长”当当,到时候不仅能指挥别人,说不定还能趁机……他脑子里已经幻想起自己戴着红袖标、威风凛凛指挥若定的场面了。
于是他上蹿下跳,到处找关系、表忠心,甚至偷偷打包了点舍不得吃的肉干,想去找雷豹“活动活动”,结果连门都没摸到,就被雷豹手下那几个眼神凶悍的队员“请”了出去。
而更深处的钱焕章,则对冲锋陷阵的虚名毫无兴趣。他敏锐地盯上了另一块肥肉——战备物资的分配权。
民兵要出动,粮草、武器、药品、衣物……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资源,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谁掌握了分配,谁就捏住了很多人的命脉,就能让多少人对他感恩戴德。
他在委员会上“忧心忡忡”地提出:“大战在即,物资调配必须高效精准,若管理不善,恐影响战力,挫伤士气。我建议成立一个临时的物资统筹小组,专人负责,确保每一粒粮、每一寸布都用在刀刃上。”
他言辞恳切,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甚至主动“毛遂自荐”,表示愿意“辛苦一点”,担起这份“吃力不讨好”的重任。他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噼啪响:这职位油水足,操作空间大,既能拉拢人心,又能暗中克扣,为自己积累资本。
生死关头,有人想着如何同舟共济,有人却只算计着如何从中捞取最大的个人利益。阳光下的赤火公社,斗志昂扬;阴影里的蛀虫,却也从未停止啃噬。
烽火将至,人心百态,在这座新生的堡垒里,显得愈发清晰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