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于禁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赤火公社的袭扰变本加厉，如同附骨之疽，无孔不入。
白天，正当队伍试图加固营栅或向前沿输送物资时，不知从哪个山坳里就会射来一阵稀疏却极其精准的冷箭，专挑军官和督战的曹军下手。
有时是几声突兀的、模仿鹰唳的尖锐呼哨，引得全军瞬间紧张弓弩齐指，却往往只惊起几只飞鸟。
有时是远处林间刻意晃动的可疑人影，待派兵追去，早已踪迹全无，只留下几处迷惑性的脚印和空荡荡的寂静。
夜间更是不得安宁。锣鼓声、呐喊声、甚至还有凄厉的狼嚎（天知道这山里有没有狼），在不同的方向轮番响起，此起彼伏。
曹军士卒被反复折腾，刚刚合眼就被惊醒，抓起兵器冲出营帐，外面却只有一片漆黑和同伴茫然的脸。
睡眠被严重剥夺，神经持续紧绷，许多士兵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反应迟钝，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
更让于禁心惊的是，他派出去的斥候，回报者十不足三四！
那些经验丰富的探马，一旦离开大营稍远，就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偶尔有侥幸逃回的，也是浑身带伤，面带惊恐地描述着林间如何神出鬼没的猎杀者——他们熟悉每一处地形，利用藤蔓、陷坑、毒刺甚至野兽布置陷阱，手段狠辣刁钻，根本不与你正面交锋，只是无声无息地收割着生命。
于禁的中军大帐，几乎成了信息黑洞。
他对赤火社的兵力部署、主力方位、下一步动向，彻底失去了判断。
他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巨人，空有力量，却只能对着四周的虚空胡乱挥拳，每一次挥击都徒劳无功，反而消耗着自身的体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于禁终于按捺不住，在又一次听到一队斥候全军覆没的消息后，猛地将手中的竹简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帐下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触其霉头。
朱灵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于禁发怒，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这就是你于文则的能耐？连自家门口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校尉面色古怪地捧着一件东西，快步进帐，单膝跪地：“启禀将军，大夫，朱将军……巡营士卒在营区西侧水渠附近，发现了……发现了这个。”
于禁皱眉看去，只见那校尉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的、略显粗糙的金属片。
形状大致呈不规则的椭圆，边缘似乎被刻意打磨过，但工艺明显粗劣，像是匆忙仿制而成。
然而，吸引于禁和帐内所有人目光的，是这金属片表面，用一种不知名的黑色染料，勾勒出了一个模糊却极具神韵的抽象图案——那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隼，锐利的喙部和眼神带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在这粗糙的金属片边缘，竟然精心镶嵌粘合着一小片东西——一片深色的、边缘光滑得异乎寻常的金属羽毛薄片！在帐内光线下，泛着与那日朱灵脚下踩住的碎片极其相似的幽冷光泽！
“这是……？！”于禁瞳孔骤缩，猛地看向朱灵和郗虑。
朱灵脸上的讥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凝重和惊疑。他豁然起身，一把夺过那金属片，仔细端详，尤其是那片羽毛，手指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郗虑更是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仿佛见到了鬼魅，失声惊呼：“它……它们……竟然已经摸到营寨边上了？！这……这怎么可能？！”
落鹰涧那惊魂一刻的记忆再次袭来，那鬼魅般的袭击者，那精准致命的攻击，那冷漠的眼神……难道他的同党，已经潜伏到了大军核心？
这东西出现在这里，是警告？是挑衅？还是……下一次攻击的前兆？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是于禁？是朱灵？还是……郗虑自己？
无数的猜忌和恐惧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三人的心脏。
于禁死死盯着朱灵手中的金属片，又看看惊惶的郗虑和面色铁青的朱灵，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东西……会不会是朱灵自己搞的鬼？他为了逼我尽快出战，甚至为了构陷我，自导自演了落鹰涧的袭击，现在又弄出这玩意儿来加剧恐慌，好顺理成章地夺我兵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于禁看向朱灵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冰冷的敌意。
朱灵敏锐地感受到了于禁目光的变化，他心中同样疑窦丛生。
他首先怀疑的自然是那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但于禁这突如其来的敌意让他一愣，随即怒火上涌——好你个于禁，自己剿贼无能，治军无方，让敌人把这种东西丢到了大营里，现在反倒怀疑起我来了？莫非是你与贼人有所勾结，故意弄出此事来混淆视听，对抗丞相之令？！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要溅出火花。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猜忌和敌视。
郗虑看着眼前两位将军几乎要刀剑相向的架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嘴里喃喃道：“疯了……都疯了……此地不宜久留……”
中军帐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而与此同时，一些细微的、如同毒液般的流言，开始在最底层的曹军士卒中悄悄蔓延。
“听说了吗？丞相派朱灵将军来，就是要换掉于将军的……”
“十日之内打不下伏牛山，咱们都得跟着于将军倒霉！”
“朱将军可狠了，说要放火烧山，管咱们死活呢……”
“还有更邪门的，听说营里混进鬼了，专杀大官……”
“那天使在来的路上就差点被宰了……”
恐慌、猜忌、怨愤、对上级的不信任……种种负面情绪在无声无息中发酵、滋长。
于禁感觉自己坐在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外有神出鬼没、不断施压的强敌，内有咄咄逼人、意图不明的监军，上有严苛无比、不容失败的限期，下有军心涣散、谣言四起的士卒……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双眼布满血丝，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必须获得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来堵住朱灵的嘴，来稳定军心！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图上一个之前斥候回报可能存在贼人活动痕迹的区域——那是一处位于大军侧翼的山谷，地势相对平缓，似乎有机可乘。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又是陷阱，但焦躁和压力已经让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传令！”于禁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命前锋营抽调一千精锐，由裨将李肃率领，明日拂晓，突进黑石谷！探查敌情，若遇贼寇，务必痛击，取其首级回报！”
他需要战果，需要首级，需要证明他的军队还能打仗！
这道命令，充满了急躁和冒险，与他以往稳健的风格大相径庭。
朱灵冷眼旁观，并未阻止，只是嘴角的讥诮更深——他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也好，就让你去碰碰钉子，撞得头破血流，正好由我来收拾残局！
消息迅速被传回。
陈烬收到消息时，正在安排卫星社的扩散。
他听完汇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鱼，终于忍不住要咬钩了。”
“通知黑石谷方向，按第三套方案准备。”
“我要让于禁派出的这一千人，有来无回。”
“彻底浇灭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