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雨连着下了三天，粮仓里的霉味混着新麦的气息在石缝间弥漫。
陈烬踩着木梯往粮囤上爬，脚下的竹筐晃了晃，洒出三两颗谷子，在泥地上滚出细碎的声响。
\"慢些！\" 孟瑶在底下扶着梯子，账册夹在胳膊底下，\"昨天盘点还剩三百七十石，够吃到秋收了。\"
她指尖划过粮囤边缘的刻痕，那是公社最珍贵的刻度 —— 每道痕都代表着三十人一天的口粮。
李狗子正用木锨把谷子往陶瓮里装，忽然 \"嗷\" 地跳起来。
一只灰老鼠从粮囤底部窜出来，嘴里叼着粒谷子，黑亮的眼睛溜圆，慌不择路地往墙角钻。他抬脚就要踩，却被陈烬从梯子上喊住：\"别动。\"
陈烬从粮囤上下来，谷子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掉。他看着老鼠钻进石缝，只露出条毛茸茸的尾巴，忽然笑了：\"它也是为了活命。\"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谷粒，轻轻放进陶瓮，\"咱们的粮够多，分它一口也无妨。\"
李狗子挠挠头：\"可这畜生偷粮......\"
\"偷是因为饿。\" 陈烬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咱们在颍川，不也为了半袋土豆拼过命？\" 他往墙角撒了把碎谷，\"以后每天留一把在这儿，省得它再往囤里钻。\"
孟瑶在账册上记下 \"每日留谷一把\"，笔尖顿了顿：\"你对畜生都这般心善，难怪......\" 她没说下去，却想起去年冬天，陈烬把自己的棉袄拆了给冻伤的孩子做尿布。
往后几日，那只老鼠果然不再往粮囤里钻。有次张婆婆去粮仓取种子，见它蹲在墙角的谷堆旁，人走过去也不躲，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粮囤，倒像是在守着什么。
\"怪了，\" 张婆婆回来时念叨，\"那畜生竟像个岗哨。\"
孟瑶正在灯下核对工分，闻言抬头笑了：\"连畜生都懂知恩图报，何况人呢？\"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得油布篷噼啪响，她忽然竖起耳朵，\"这雨声...... 不对劲。\"
话音未落，秦狼撞开竹门闯进来，蓑衣上的水珠子溅了满地：\"烽火台的烟没起来！岗哨在山下发现了袁绍军的马蹄印，至少三百人！\"
他手里的连弩还在滴水，箭簇在油灯下闪着冷光。
陈烬抓起墙上的短刀：\"是冲粮仓来的。\" 他往洞外看，暴雨把夜色浇得浓如墨，\"秦狼带连弩队去左侧隘口，把石灰粉搬到洞顶。孟瑶，让妇女们搬石头到洞口两侧，青壮随我守内洞。\"
\"张婆婆怎么办？\" 孟瑶忽然想起那个瞎眼的老人。
\"让她敲铜盆。\" 陈烬的声音斩钉截铁，\"她的耳朵比谁都灵。\"
张婆婆被扶到洞中央时，手里已经攥紧了铜盆。
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出每个人的脚步声 —— 秦狼的重靴踏在石板上像闷雷，陈烬的布鞋总带着轻快的节奏，妇女们的草鞋则裹着泥土的沉缓。此刻她侧耳听着洞外的风雨，忽然敲了三下铜盆：\"来了。\"
三百名袁绍军果然趁着雨夜摸上山。领头的校尉挥刀劈开挡路的荆棘，雨水顺着他的甲胄往下淌：\"陈烬那厮的粮仓就在这洞里，抓住他赏百金！\"
士兵们举着火把往洞口涌，却不知秦狼的连弩队早已在暗处拉开了弓弦。
\"放他们进来。\" 陈烬的声音在洞内回荡。他站在石壁后，手里的火把浸了桐油，能烧得极旺。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铁甲撞击的脆响，还有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当第一个头盔出现在洞口时，秦狼咬着牙没动。直到半数敌军涌进空洞，他忽然吹了声口哨。
陈烬猛地将火把掷向洞顶的油布，火光炸开的瞬间，洞顶的石灰粉如暴雪般落下。
\"眯眼！\" 秦狼的吼声混着敌军的惨叫，重剑在白雾里划出银弧，每劈一下都带起一片血花。
妇女们从两侧的石后站起来，怀里的石头像冰雹般砸下去，有个十六岁的姑娘竟能一石头砸碎敌军的头盔，溅出的血珠落在她脸上，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婆婆的铜盆在洞内急促地响着：\"左三！右五！\" 她仅凭脚步声就辨清了敌军的方位，铜盆声成了最准的指令。
秦狼听着信号旋身，重剑恰好劈在从左侧偷袭的士兵肩上，骨裂声在石灰雾里格外清晰。
混乱中，七个青壮被敌军的长矛划伤。孟瑶蹲在角落里捣草药，石臼里的艾叶和蒲公英被捶得稀烂，可伤口还在冒血。
\"不够......\" 她急得额头冒汗，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
\"用这个。\" 新来的农妇王二丫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猛地往嘴里送。孟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滴在草药上。
\"你干啥！\" 孟瑶想拦，却被她按住。王二丫把渗血的手指往草药里搅，直到药糊染上血色，才抓起一把按在伤员的伤口上：\"俺们老家的土方子，血能止血。\"
血混着草药糊在伤口上，竟真的慢慢止住了血。王二丫连着给七个伤员敷药，指尖的血珠串成了线，滴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最后她往自己指尖塞了把草药，疼得龇牙咧嘴，却对孟瑶笑：\"俺男人死在袁绍军手里，这点血算啥。\"
陈烬砍倒最后一个敌军，转身就看见这幕。王二丫的指尖还在渗血，染红了她捧着的草药，像株在血里开的花。他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按住她的手指：\"别塞了。\"
\"不碍事......\"
\"从今往后，你的工分加倍。\" 陈烬的声音在洞里回荡，盖过了外面的雨声，\"公社欠你七份血情，迟早要还。\"
王二丫愣住了，眼泪忽然混着雨水往下掉。她原是逃荒来的，昨天还在担心工分不够换口粮，此刻却听见陈烬说 \"公社欠你\"。
洞外的雨渐渐小了，秦狼正指挥人清理战场，忽然喊：\"陈先生，你看这！\"
众人凑过去，只见那只灰老鼠蹲在粮仓门口，嘴里叼着颗敌军掉落的箭头，见人来就把箭头往陈烬脚边送，然后窜回墙角的谷堆旁，继续当它的岗哨。
孟瑶忽然想起陈烬说的 \"分它一口无妨\"，低头在账册上写：\"雨夜，歼敌三百，得鼠报恩。\"
她抬头时，见陈烬正把王二丫的手包进自己的布条里，火把的光落在他们身上，竟比洞外的朝阳还要暖。
天快亮时，雨停了。李狗子往墙角添谷，忽然说：\"这畜生好像胖了点。\" 陈烬闻言笑了，望向洞外初晴的山尖
—— 那里的雾气正在散去，露出公社新开的梯田，像级级通往云端的台阶。
孟瑶把新的工分册递过来，王二丫的名字旁多了个红圈。\"七份血情，记在这儿了。\" 她轻声说。
陈烬接过账册，忽然在最后一页画了只叼着箭头的老鼠，旁边写：\"众生平等，皆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