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夯突然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
他侧着头,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头老练的猎犬在分辨风中的信息。
他受伤的腿微微弯曲,重心却稳当当地落在好腿上,整个人仿佛融入了林间的寂静。
“这边。”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掩盖。
他指向左侧一片挂满霜露的灌木丛,那里的几处草茎呈现不自然的倒伏,断口新鲜,还渗着细微的汁液。“有东西刚过去,蹄子印浅,是兔子,个头不小。”
陈烬正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截珍贵的尼龙绳——这是他穿越时仅存的几件现代物品之一。
他蹲在一棵老槐树下,手指灵活地翻动,试图回忆野外生存手册上看过的“绞索套”打法。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原理是清晰的:一个越挣扎越紧的活结。
石夯的目光落在陈烬手中的尼龙绳上,那柔韧、结实的材质与他熟悉的粗糙麻绳截然不同。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看着陈烬将绳套系在树根处,调整着洞口的高度和角度。
“试试看。”陈烬抬起头,对上石夯审视的目光,“这东西轻便,没铁锈味,兔子不容易警觉。”
石夯没评价这新奇玩意,他更相信脚下的土地和多年的经验。
他弯腰,用那根从不离身的断木牌小心地拨开灌木,露出底下一个隐蔽的土洞,洞口光滑,还沾着几根灰褐色的兔毛。
“是窝,昨晚上回来过。”他笃定地说,然后用木牌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点了几个位置,“下风口,贴着地皮,放在它常走的‘路’上,别正对着洞口。”
陈烬依言调整,心里对石夯的经验更加佩服。这不仅仅是知道哪里有猎物,更是懂得猎物的习性。
布置好第一个套子,石夯忽然抽了抽鼻子,像嗅到了什么。他跛着脚往斜前方一棵歪脖子树走了几步,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李婶,”他回头招呼那位跟着来挖野菜的妇女,“这底下,有荠菜。”
李婶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用铲子小心地刨开一层薄土和落叶,果然露出一片鲜嫩肥硕的荠菜,因为长在背风处,又受了地气滋养,并未被寒霜完全打蔫。
“哎呀!石夯大哥,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李婶惊喜地低呼。
石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以前找吃的,靠的就是眼尖、鼻灵、脚勤。地主可不管我们吃不吃得饱,自己不会找,就得饿死。”
他又接连指出了几处长着马齿苋和另一种可食用的苦菜的地方,仿佛这片山林是他家后院的菜园子。
他的知识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无数个饥肠辘辘的日夜,用脚步和生存本能丈量出来的。
陈烬跟着他,一边学习辨认各种痕迹,一边在石夯认为兔子可能经过的路径上布下更多的尼龙绳套。
一个依靠千年积累的生存智慧,一个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火花,在这片寒冷的林地里奇异地协作起来。
日头渐渐升高,林间的雾气散了些。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扑腾声和草木刮擦的响动!
两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布设在山坳处的绳套紧紧地绷直了,套索另一端,一只肥硕的灰兔正在拼命挣扎,越蹬那尼龙套索勒得越紧。
“中了!”陈烬低呼一声,心头一喜。
石夯动作更快,他几步赶过去,手法娴熟而迅速地一把按住兔子,解除套索,然后利落地用随身的小刀结果了它,避免其长时间痛苦。
他掂了掂分量,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近乎的笑意:“够肥,能熬一锅好汤。”
就在这时,李婶也在另一边发出了压抑的欢呼。她在石夯指示的一片岩石缝隙里,竟然摸出了五枚还带着母鸟体温的野鸡蛋!
收获的喜悦冲淡了寒冷和饥饿感。
回程的路上,石夯主动扛起了大部分重量,那只肥兔和装满野菜的筐子在他宽厚的背上仿佛轻若无物。
他甚至还找到了一条近道,避开了一段难走的陡坡,虽然他的伤腿走起来明显更吃力了些。
快到山洞时,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守在洞口的周叛第一个嗅到了风里带来的不同寻常的气味——不仅仅是野菜的清气,还有一丝淡淡的、令人疯狂的肉腥味。
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住了石夯背上那只晃悠的肥兔,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洞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涌出来,看到眼前的收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柱子挣脱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指着兔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老婆婆用颤抖的手摸着筐里水灵的荠菜,喃喃道:“菩萨显灵了……能吃顿踏实饭了……”
陈烬特意嘱咐:“野鸡蛋给老人和孩子补补身子。
周叛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石夯沉默却坚实的背影,看着陈烬手上被尼龙绳勒出的新鲜红痕,又看了看那只即将变成肉汤的兔子。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到一边,靠着石壁坐了下来,目光复杂地投向咕嘟冒起热气的那口大锅。
陈烬添着柴火,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了然。
今天这顿难得的肉汤,不仅仅来自于那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尼龙绳,更来自于石夯那双能读懂山林的眼睛、那份沉甸甸的生存经验,以及最终,所有人朝向同一个目标的、笨拙却坚定的合作。
活路,从来不是靠一个人、一样东西就能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