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人声鼎沸。
灾民的呻吟,孩童的哭闹,与浓粥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卫子夫刚刚递出一碗粥,正要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死寂降临。
那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一种尖锐的警兆,顺着她的脊椎骨,陡然窜起一股恶寒。
人群中,三双麻木的眼睛骤然亮起。
那不是灾民。
是鬼。
三柄短匕,淬着幽蓝的微光,撕裂了粘稠的空气,没有一丝声响。
后心、侧腰、脖颈。
三道致命的轨迹,封死了所有生路。
杀气,在粥香中轰然炸开!
“娘娘!小心!”夏婵的尖叫。
她甚至来不及拔刀,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
没有半分犹豫,她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狠狠撞向卫子夫的后背。
“噗——!”
一声闷响,钝重,利刃贯穿血肉。
那柄直刺卫子夫后心的匕首,从夏婵的后背透体而入,直至没柄。
夏婵的身体猛然僵住。
剧痛如山崩海啸,瞬间吞没了她,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褪色。
卫子夫被一股巨力推得前扑,整个人重重撞在滚烫的粥锅边缘。
“滋啦——”
手臂传来一阵皮肉烧焦的剧痛,烫起一大片骇人的红痕。
但她感觉不到。
她惊愕回头。
那一幕,成了她两世记忆里,最鲜血淋漓的烙印。
夏婵的后心,一个黑色的匕首握柄,扎在那里。
乌黑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开来,将她朴素的布衣,变成一种黑紫色。
“夏婵……”
卫子夫的脑子“嗡”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一击失手,目标未死。
另外两名刺客眼中凶光更炽,他们弃了夏婵,再度扑向倒地的卫子夫!
周围的灾民终于反应过来,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轰然炸开,四散奔逃。
卫子夫看着那两柄再次刺来的、泛着蓝光的匕首,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她没有尖叫。
在极致的恐惧中,她反而生出一股被逼到绝路的狠戾。
她猛地抄起身边那把还沾着米粥的长柄大勺,用尽全力,朝着一名刺客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找死!”
刺客轻易避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千钧一发之间。
“尔敢!”一声暴喝,平地惊雷!
那声音不似人言,更似猛兽的怒吼!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快如闪电般,悍然撞入混乱的人群!
他手中没有刀剑。
只有一根粗重的铁杖。
铁杖横扫,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砰!”
首当其冲的刺客,连反应都来不及,腰部被铁杖扫中,发出一声骨裂脆响。
他的身体对折,倒飞出去,落地时已是一滩烂泥。
另一名刺客大惊,匕首调转方向,直刺来人胸膛!
那高大身影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竟一把抓住了刺客握匕的手腕,猛然一错!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
刺客的惨叫还未出口,那根铁杖已自下而上,举重若轻地一个上撩。
“砰!”
刺客的下颚骨被整个击碎,脖颈向后断折,尸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最后一名刺客,见势不妙,转身就想混入人群。
那高大身影的手腕一抖,那根沉重的铁杖竟如标枪般脱手飞出!
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
“噗!”
铁杖精准地从那名刺客的后心贯入,前胸透出,带着巨大的惯性将他死死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根木柱上!
三个呼吸。
三具尸体。
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被清出了一片死亡地带。
卫子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道如山般可靠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来。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果然是张骞!
“子夫!”
张骞都忘了礼数,他的目光扫过现场,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夏婵和手臂烫伤的卫子夫,脸色骤变。
“你没事吧?”他几步上前,看向卫子夫的伤势。
“我没事,快救夏婵……夏婵她……”
卫子夫指着那截匕首握柄。
张骞撕下自己的衣摆,死死按住伤口周围,试图减缓流血。
可那血,是黑色的。
他看到了匕首的握柄上,刻着一个细小的,蝎子形状的图腾。
“西域黑蝎部族的淬毒匕!”张骞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毒……无解!”
他一把横抱起气若游丝的夏婵,语气沉声道:
“跟紧我!回宫!”
他驾着马车,护着失魂落魄的卫子夫,朝着未央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未央宫,北宫门。
刘彻飞奔而来。
“皇后城外遇刺”六个字,让他的呼吸停了。
他甚至来不及披上全套甲胄,只带一队羽林卫,便疯了一样策马狂奔。
他要亲眼看到她。
马蹄踏碎了宫门前的宁静。
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的皇后。
她还活着。
刘彻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刚刚落下。
下一秒,却被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胸膛。
他看到的,不止是他的皇后。
他看到了张骞。
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将他娇小的皇后完全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他看到卫子夫,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沉静、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皇后,此刻却满脸苍白,眼神里充满……对身边男子,全然的依赖。
那一幕,像一幅画,一幅最刺眼的画,狠狠烙进了刘彻的眼底。
理智告诉他,张骞救驾有功。
可帝王的嫉妒,那头被“子文阿兄”四个字惊醒的猛兽,此刻挣脱了所有枷锁,在他心中疯狂咆哮。
凭什么!
凭什么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不是朕!
他翻身下马,沉重的甲叶发出哗啦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理智上。
“子夫!”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卫子夫仿佛才从噩梦中惊醒。
她猛地抬头,看到刘彻那张写满焦急与后怕的脸时,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但她没有哭。
她冲上前,抓住了刘彻的手臂,第一句话却是:
“陛下!救夏婵!快救夏婵!”
张骞停下脚步,将怀中昏迷的夏婵交给赶来的内侍,然后才躬身行礼:
“臣,张骞,参见陛下。皇后遇刺,幸而无恙。刺客是西域黑蝎部族,臣已就地格杀。”
刘彻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夏婵身上。
他一把将卫子夫拉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视线,越过卫子夫的头顶,冷冷地落在张骞脸上。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感激。
只有帝王不容侵犯的审视,和彻骨的冰冷。
“博望侯,好身手。”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救驾之功,朕记下了。只是,你回京未曾述职,便出现在施粥现场,倒是巧得很。”
一句话,功是功,疑是疑。
张骞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平静地回答:“臣听闻娘娘仁德,出宫施粥,心中敬佩,便想远远看一眼。未曾想,竟遇上此等宵小。”
刘彻不再看他,拥着浑身颤抖的卫子夫,大步流星地朝宫内走去。
“传太医令!立刻到椒房殿!”
冰冷的命令在宫门前回荡。
张骞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对帝后匆匆离去的背影,感受着天子那瞬间爆发又瞬间收敛的杀意。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
然后,缓缓握紧了拳头。
椒房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太医令满头大汗地为夏婵检查了伤口,用银针探了探那乌黑的血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跪伏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娘娘……臣,臣无能!”
“此毒……乃西域奇毒‘蝎心’,一旦侵入心脉,便如附骨之疽,无药可解!老臣……老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药石罔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