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当长乐宫的宣旨官,如同报丧的乌鸦般离去后。
卫青紧随其后,捧着另一道冰冷的圣旨,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站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
殿内,龙脑香的气味浓得令人作呕。
高坐之上的陈阿娇与刘陵,脸上那抹算计得逞的恶毒笑容,还未来得及散去。
她们刚刚还在商议,该用哪一种最名贵、最无色无味的毒药,让那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深宫里。
结果,一天之内,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枷锁。
第二道,是催命符。
“……钦此。”
卫青的声音落下,圣旨宣读完毕。
那卷由天子亲笔书写的圣旨,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陈阿娇的眼底。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她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最后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死灰。
陈阿娇猛地抓住身旁刘陵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刘陵的皮肉里。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鬼魅。
“卫子夫……那个贱奴毁了我!”
恰在此时,窦太主刘嫖的身影踏入殿内,正对上女儿那张因极致的嫉妒与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
“阿母……”
听完原委,这位在宫中翻云覆雨数十年的长公主,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挫败与狠厉。
一旁的卫青,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缓步上前,将那卷滚烫的圣旨,递到陈阿娇抖如筛糠的手中。
“皇后娘娘,卫夫人有言。”
他躬身,姿态不卑不亢,眼神里没有半分敬畏,只有冰冷的通知。
“她与腹中孩儿的性命,自今日起,全权托付娘娘。”
说完,他转身离去。
那挺拔的背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在椒房殿的万千繁华之上,划开一道冰冷的裂口。
殿内,贴身女官秋葵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
“怎么办?皇后娘娘……”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自陈阿娇喉中迸发!
她一把将面前的紫檀案几整个掀翻!
“卫子夫!我要杀了你!”
刘陵看着她失控的模样,眼中的惊慌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淬毒般的冷静。
“娘娘,太主,别急。”
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凑到陈阿娇耳边,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臣女有一计。”
“她不是最在乎她那个弟弟么?”
“既然动不了她这尊金佛……”
她的笑意变得阴冷而黏腻。
“我们就动她最在乎的人。”
***
深夜,建章营外。
寒风如刀。
卫青刚结束当值,正与好友公孙敖说笑着走向宫门。
一名眼生的小内侍匆匆跑来,姿态谦卑。
“卫大人,平阳公主殿下有急事召见,命您即刻去府上一趟。”
卫青不疑有他,与公孙敖告别,跟着那内侍拐入一条僻静的宫巷。
刚一拐弯。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墙后闪出,后颈处剧痛袭来。
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几道黑影利落地蹿出,将他套入麻袋,悄无声息地拖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口的无牌马车。
宫门口,公孙敖等了片刻,不见卫青出来,心中猛地一沉。
他立刻折返,借着巡夜卫兵的火把照亮那条宫巷。
地上,除了一串杂乱的脚印,只有一枚小小的,被踩入泥泞里的衣角配饰。
配饰上,用金线绣着一朵盛开的木槿花。
是窦太主府上,心腹侍卫独有的纹样!
公孙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他没有声张,翻身上马,朝着平阳公主府的方向亡命狂奔。
***
平阳公主府,灯火彻夜未熄。
公孙敖冲进正厅,将那枚尚带着寒气的配饰,重重拍在平阳公主面前的案几上。
“殿下!卫青出事了!是窦太主的人!”
平阳公主攥住那枚冰冷的配饰,金属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那张总是带着温婉笑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无法掩饰的惊怒。
“她竟敢!”
“必须立刻告知卫夫人!”公孙敖急道。
平阳公主强迫自己冷静。
她知道,此刻去找刘彻,只会被“毫无证据”四个字驳回。
能救卫青的,只有卫子夫自己。
“备车!”
她的声音冷如寒冰。
“进宫!去兰林殿!”
***
兰林殿。
卫子夫睡得并不安稳,腹中微弱的悸动让她心神不宁。
平阳公主的到来,像一道惊雷,悍然撕裂了深夜的宁静。
当那枚熟悉的木槿花佩饰放在她眼前时,卫子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没有哭。
也没有慌。
只是沉默。
一种比风暴更可怕的沉默。
平阳公主眼中满是忧虑:“子夫,你怀着身孕,切不可……”
“椒房殿。”
卫子夫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平阳公主一怔。
卫子夫笑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她们动了我的人,就是动了我的命。”
她缓缓从榻上坐起,动作从容不迫。
“她们以为,孩子是我的软肋。”
“我就要让她们看看,这软肋,如何变成最锋利的刀。”
她没有换下寝衣,甚至没有梳理散乱的长发,就这么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径直向外走去。
平阳公主和她带来的护卫紧随其后。
一行人,如同一道白色的鬼魅,闯向那座灯火通明的椒房殿。
殿内,靡靡之音不绝。
陈阿娇与刘陵歪在软榻上,品着宫中珍藏的佳酿,欣赏着歌舞,等待着捷报。
椒房殿的殿门,被猛地推开。
卫子夫赫然站在那里。
一身白衣,长发披散,像一个踏破地狱归来的索命之人。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陈阿娇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尖利的狂笑。
“哟,这不是卫夫人吗?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闯我椒房殿,成何体统?”
刘陵也掩唇轻笑,故作关切。
“卫夫人莫不是梦魇了?可要请太医来瞧瞧?妹妹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大意不得。”
卫子夫的目光越过她,像两把冰刀,直直钉在陈阿娇脸上。
“臣妾的弟弟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座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陈阿娇的笑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什么你弟弟?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么。”
卫子夫缓步上前。
平阳公主的数十位府兵不动声色地堵住了所有出口。
“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和陛下有旨,命您照料臣妾这一胎。”
她走到陈阿娇面前,站定。
“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位皇嗣。”
卫子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臣妾若是心里不痛快,吃不下,睡不着,腹中的孩儿,怕是也安生不了。”
“你敢威胁本宫?!”陈阿娇猛地从软榻上弹起。
“不是威胁。”
卫子夫在她面前最近的一张席垫上,缓缓坐下。
姿态从容,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是通知。”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从现在起,我就坐在这里。”
“不吃。”
“不喝。”
“什么时候见到臣妾的弟弟安然无恙地回来,臣妾什么时候,再动筷子。”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句诅咒,在死寂的殿内回响。
“皇后娘娘,臣妾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龙裔不保。”
“您说,这‘一尸两命’的罪责,陛下会算在谁的头上?”
“你!”
陈阿娇的脸,煞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