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杭州市舶司衙门气氛凝重。所有属官、书吏皆已到堂,连平日总是姗姗来迟的都税务孔方,也早早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是那面团团的脸上,笑容有些勉强,眼神不时瞟向端坐主位、面色平静的慕容文远。
辰时正点,鼓响三通。
文远目光扫过堂下,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升堂,首要一事,核查都税务历年账目积弊。”
他话音未落,孔方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大人,此事下官早已在加紧整理,只是账目繁杂,年代久远,非一日之功啊……”
“不必整理了。”文远打断他,从案上拿起那几本旧账册,轻轻放下,“孔税务,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孔方目光落到那几本眼熟的旧账册上,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就从额角渗了出来。“这……这……”他嘴唇哆嗦,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此乃三年前市舶司税收底账真本!”文远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孔方惨白的脸,“其上所载,与后来呈报户部之账目,银钱差额高达数万贯!孔方!你监守自盗,欺上瞒下,贪墨国税,该当何罪?!”
“冤枉!大人冤枉啊!”孔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喊道,“这定是有人伪造账册,陷害下官!请大人明察!”他一边喊,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坐在一旁的赵谦等人。
赵谦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帮腔。
文远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猛地一拍惊堂木:“带人证!”
早已候在堂外的王姓商人,以及那名看守旧档库的老吏,被常五等人带了上来。王姓商人声泪俱下,控诉孔方如何索贿不成、栽赃陷害,致使他家业几乎毁于一旦。那老吏则战战兢兢,却口齿清晰地道出了自己如何私下誊抄真账,以及孔方如何威逼利诱他做假账的经过。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堂下众官员无不色变,谁也没想到这位新来的提举,不动声色间,竟已掌握了如此确凿的证据!这是有备而来,要下死手啊!
孔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狡辩之词。
“孔方贪墨国帑,证据确凿!来人!”文远声音冰冷,掷地有声,“摘去他的官帽,剥去官服,押入大牢,候参革职,移交有司严办!”
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应声上前,不顾孔方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利落地将其官帽摘下,官服剥去,拖死狗一般押了下去。
整个二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文远这霹雳手段震慑住了。赵谦脸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其他官员更是噤若寒蝉,不敢与之对视。
文远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谦身上:“赵勾当。”
赵谦一个激灵,连忙起身:“下……下官在。”
“孔方贪墨之事,你身为勾当公事,掌司内文书核查,竟毫无察觉?”文远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赵谦冷汗涔涔而下,躬身道:“下官……下官失察,请大人治罪!”
“失察之罪,暂且记下。”文远淡淡道,“自即日起,由你暂代都税务一职,限你十日之内,将近年来所有税收账目,重新厘清核验,若有丝毫隐瞒或错漏……”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这是敲山震虎,也是给赵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更是将他放在火上烤。若他配合,或可暂保平安;若他阳奉阴违,下一个被开刀的便是他。
赵谦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声应道:“下官遵命!定当竭尽全力,厘清账目,不负大人所托!”
处置了孔方,震慑了众人,文远并未就此罢休。他当即宣布,成立核查专班,由自己亲自督办,对市舶司过往所有文书、账目、船引记录进行彻底清查。同时,颁布新规,明确抽解标准,简化办事流程,张榜公布,接受商民监督。
一系列组合拳打出,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杭州官场和商界。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慕容提举,绝非易于之辈。蔡京安排的钱袋子被一举端掉,市舶司这潭死水,被彻底搅动了。
是夜,提举公廨。
“姐夫,你这招真是漂亮!”苏玲珑兴奋地说道,“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您是新来的‘慕容青天’,铁面无私!好些被孔方他们压榨过的商人,都偷偷拍手称快呢!”
常五也笑道:“姑爷,这下算是立住脚跟了。不过,蔡京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文远站在窗前,望着杭州城的万家灯火,神色平静:“打掉孔方,只是第一步。蔡京在杭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为损失一个爪牙就伤筋动骨。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他转过身,对常五道:“加强戒备,尤其是账房和证人的安全。蔡京的人,很可能狗急跳墙。”
“明白!”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护卫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大人,明州来的。”
文远拆开一看,是苏清婉的亲笔。信中除了告知明州一切安好,同盟运作顺利外,还提到了一件事——明月前日偶感风寒,已请大夫看过,并无大碍,只是精神稍有不济,在静心休养。
看到明月生病的消息,文远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他眼前浮现出那张清冷而苍白的脸庞。虽然清婉说并无大碍,但他深知明月心思细腻,体质偏弱,此番生病,恐怕也与之前被软禁、以及对自己远行的担忧不无关系。
他沉默片刻,提笔回信,仔细交代了杭州的情况,让清婉放心。在信的末尾,他斟酌再三,还是添上了一句:“闻二小姐玉体欠安,甚为挂念,望其安心静养,勿以为念。杭城事务,吾自当谨慎。”
放下笔,他轻轻叹了口气。权力场的搏杀固然凶险,但心中那份柔软的牵挂,有时却更令人心神不宁。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在杭州打开局面,站稳脚跟。唯有如此,才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人,也才能早日……回到那个让他心生安宁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