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丰的死讯,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已然暗流汹涌的明州城激起了更深的漩涡。
苏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
“自杀?”苏清婉首先表示怀疑,她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桌面,“以赵元丰的性子,便是穷途末路,也定会拼个鱼死网破,拉几个垫背的,怎会如此干脆地自尽?更何况,我们虽步步紧逼,却还未到能立刻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他岂会毫无挣扎就认输?”
慕容文远颔首,眼神冰冷:“十有八九是灭口。蔡确远在汴京,却能如此迅速而精准地除掉赵元丰,其在明州的潜势力,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此举一来掐断直接指向他的线索,二来也是警告我们,甚至……是警告所有可能知情的人。”
“那我们手里的‘墨鱼’和赵判官岂不也很危险?”苏玲珑急道,“蔡确能杀了赵元丰,就能对他们下手!”
“所以必须立刻加强看守,绝不能再出纰漏!”文远斩钉截铁,“三叔公,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加派三倍人手,饮食起居皆需严格检查,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必要时,可将他们秘密转移出府,另寻绝对安全之处羁押。”
“姑爷放心,老朽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让贼子再得手!”三叔公抱拳领命,神色肃然。
“玲珑,”文远又转向她,“赵府那边的消息打听得如何?赵元丰死前可有异常?府中现在由谁主事?”
苏玲珑立刻回道:“线人说,赵元丰死前并无异常,下午还在书房大骂……大骂大姐夫和我们苏家,晚上就说要独自静一静,不许人打扰,结果就……现在赵府乱成一团,几个妾室和庶子都在争抢家产,赵家的族老们已经介入,似乎想趁机瓜分产业。官府那边初步验看,也说是自缢,没有他杀痕迹。”
没有他杀痕迹?文远心中冷笑,蔡确手下能人异士不少,制造一个完美的自杀现场并非难事。
“继续盯紧赵府和官府的动向。尤其是那些族老和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亲戚,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趁机活动。”文远吩咐道,他怀疑蔡确的人或许就混在其中,一方面掌控赵家剩余势力,另一方面寻找机会销毁可能遗留的证据。
安排完这些,文远将目光投向书案上那封盖有蔡确私印的密信和那几张古老的羊皮海图。赵元丰的死,反而凸显出这些东西的致命性。
“赵元丰虽死,但斗争远未结束,甚至更加凶险。”文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蔡确此举,是断尾求生,也是以攻代守。他必然料定我们不敢轻易将这足以震动朝堂的铁证抛出去,因为那意味着与他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而我们苏家,目前还没有与一位御史中丞正面抗衡的实力。”
苏清婉面露忧色:“那这些证据……岂非成了烫手山芋?”
“是烫手山芋,也是护身符,更是……反击的号角。”文远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关键在于,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打出去。直接公之于众,是最愚蠢的做法。我们必须借力打力。”
他拿起那封密信:“蔡确在朝中,也并非没有政敌。新旧党争如此激烈,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他的把柄。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渠道,将这些证据,‘不经意’地送到他的政敌手中。比如……通过林老先生的故旧门生。”
苏清婉眼睛一亮:“不错!林老虽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和旧党内部仍有不小影响力。由他转交,既能保证证据送达,又能将我们苏家暂时摘出来,避免成为蔡确第一时间报复的靶子。”
“正是此意。”文远点头,“此外,我们手中的商业优势,也要充分利用。赵家倒台,留下的巨大市场空白,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抢占、消化。清婉,此事你来主导,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将明州商界重新洗牌,打造成铁板一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越强大,蔡确想动我们就越忌惮。”
“我明白!”苏清婉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商业战场,是她的领域。
最后,文远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神秘的海图上,神色变得无比凝重:“而这一切的根源,或许最终还是要着落在这‘双凤’之谜上。蔡确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它,甚至不惜动用‘海蛇’这种力量,说明其背后隐藏的利益或秘密,足以让他疯狂。”
他看向苏明月:“明月,海图的研究可有进展?”
苏明月一直安静地在一旁聆听,此刻才轻声道:“比对父亲留下的海图和笔记,有些许发现。这几张羊皮海图标注的最终目的地,那片被称为‘归墟’或‘双凤’的海域,似乎位于流求以东极远之处,航行艰险,风暴、暗礁、巨漩无数,古往今来罕有船只能够抵达并返回。父亲笔记中提及,他当年似乎得到过一些线索,曾数次组织船队试图探寻,但皆因各种原因失败,最后一次……便是……”
她的话语顿住,意思不言而喻。苏父的遇难,极有可能与探寻这片神秘海域有关。
文远的心沉了下去。看来,这双凤珏和其源头之地,不仅关系着穿越之谜,更可能牵扯着苏父遇难的真相!
“赵元丰在此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文远忽然问道,“他与苏父当年是竞争对手,苏父的探寻失败,是否与他有关?”
书房内一时寂静。这是一个沉痛而尖锐的问题。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道:“父亲当年最后一次出海前,曾与赵元丰发生过激烈争吵,似乎是为了争夺某条新航线的控制权或是某批稀有的货物……具体为何,母亲并未细说。但父亲出事后,赵元丰确实迅速抢占了不少原本属于苏家的航线和生意。”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了起来。苏父的探索、赵元丰的阻拦、海难、双凤珏、蔡确的觊觎……这一切背后,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网。
文远沉默良久,缓缓道:“看来,要想真正解开所有谜团,获得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那片‘归墟’海域,我们迟早要去一趟。”
此话一出,苏清婉和苏明月都震惊地看向他。
“太危险了!”苏清婉脱口而出,“父亲当年筹备多年,尚且……我们如今毫无准备,怎能贸然前往?”
“非是贸然。”文远目光坚定,“只是必须开始做准备。打造能远航深海的大船,招募训练最好的水手,收集一切关于那片海域的信息。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必须从现在开始。或许有一天,当我们在朝堂上的斗争陷入僵局,或者被逼到绝境时,那里会成为我们唯一的生路,甚至……反败为胜的关键。”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双凤珏的秘密,以及那片神秘海域,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
苏清婉看着文远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最终缓缓点头:“好,我会暗中留意能工巧匠和资深船工,开始积累远航所需的物资。”
苏明月也轻声道:“妾身会继续破解海图和古籍,尽可能还原出更精确的航线和可能遇到的危险。”
“如此甚好。”文远深吸一口气,“眼下,我们先集中精力,处理完明州的局面,将赵家的残余势力彻底清扫干净,稳住我们的根基。然后,再图后计。”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一丝凉意。
赵元丰的死,如同吹响了一声号角,宣告着斗争进入了更复杂、更危险的阶段。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
为了守护身边的人,也为了揭开那纠缠着过去与未来、生死与奥秘的惊世之秘。
网已撒下,棋局已布。
接下来,便是步步为营,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