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在狱中\"自尽\"并留下血书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了大名府。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原本支持陈远的百姓也开始心生疑虑,而那些对新政不满的士绅官吏则暗中弹冠相庆,认为陈远此次在劫难逃。
巡抚行辕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李定国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困的猛兽般在厅内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死了!就这么死了!还留下什么狗屁血书!这分明就是杀人灭口,还要反咬一口!远兄,咱们不能再忍了!让我带兵去驿馆,把张文渊那条老狗揪出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胡闹!\"陈远厉声喝止,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兵冲击钦差驻地,你想坐实我们谋反的罪名吗?那样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面色凝重的众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敌人此举,恰恰说明他们已黔驴技穷,只能用此等卑劣手段。\"
赵顺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大人所言极是。李三一死,看似死无对证,但他们也断了追查诬告来源的线索。那本假账册,孙郎中断案素来严谨,必能看出破绽。下官已将所有真实账目凭证整理完毕,随时可与那假账当面对质!\"
沈炼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利刃,此时才冷冷开口:\"看守李三的两名兵丁,一人昨夜醉酒失足落井'意外'身亡,另一人及其家小已连夜逃离大名府,去向不明。范福今日一早便称病闭门不出,其住处周围多了不少不明身份的护卫。\"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的人还是找到了些东西。在范福宅邸后门丢弃的垃圾中,发现了与那本假账册相同质地、且带有特殊徽记的纸张碎片,以及熬制特殊墨汁的药渣。另外,连夜审讯了与范福表亲接触过的几个地痞,有人指认,曾见过范福的心腹与李三在城西土地庙密会。\"
这些线索虽然零碎,却如同散落的珍珠,逐渐串成了一条清晰的链条。陈远眼中精光一闪:\"很好!这些证据,虽然暂时无法直接扳倒张文渊,但足以证明李三的诬告与范福,乃至其背后的晋商脱不了干系!我们要把这些证据,巧妙地送到该看到的人手里。\"
他立刻做出部署:\"赵顺,你带着我们整理好的真实账目,以及账册破绽的分析,去求见孙元化郎中。他为人相对正直,又精通钱谷,你的话,他应该能听进去几分。记住,只陈述事实,不必指责张文渊。\"
\"下官明白!\"赵顺领命,立刻去准备。
\"沈炼,将你们找到的物证和人证口供,秘密抄录一份,通过特殊渠道,直送京城,呈交王承恩王公公。要让他知道,有人在陛下眼皮底下,构陷忠良,杀人灭口!\"陈远深知,在这种关键时刻,皇帝身边人的态度至关重要。
\"是!\"沈炼身影一闪,便去安排。
\"定国,\"陈远最后看向焦躁的李定国,\"你的任务最重要。约束好新军将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同时,加强全城戒备,尤其是巡查使驻地、数据司、银库粮仓等重点区域,绝不能再出任何乱子!要展现出我大名府军政井然,绝非他们诬陷的无法无天之地!\"
\"……是!\"李定国重重抱拳,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做法。
就在陈远积极部署反击的同时,驿馆内的气氛也同样微妙。
张文渊得知李三\"成功\"自尽并留下血书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他对着周师爷赞许道:\"此事办得干净利落!如今人证已死,血书在此,看那陈远还如何狡辩!明日,本官便要以此为由,上书弹劾陈远御下不严、纵容贪墨,请求陛下将其革职查办!\"
然而,孙元化却面色凝重地找到了张文渊:\"张侍郎,下官仔细勘验了那本账册,发现几处疑点。\"他将账册摊开,指出那几处细微的破绽,\"这些地方,与数据司正常行文习惯、用纸用墨皆有差异,下官怀疑……此账册恐系伪造。\"
张文渊脸色一沉:\"孙郎中,账册或许有些许瑕疵,但如今李三以死明志,血书在此,字字血泪,指控赵顺贪墨!这难道还能有假吗?人死为大!陈远治下出了如此丑事,他难辞其咎!\"
孙元化据理力争:\"张侍郎,正因人死,才更需谨慎!李三死得太过蹊跷,看守兵丁一死一逃,岂是巧合?下官以为,此事背后恐有隐情,还需深入调查,不宜过早下定论。\"
两人正在争执间,门外侍卫来报,数据司主事赵顺求见孙元化。
孙元化看了张文渊一眼,道:\"请他进来。\"
赵顺入内,神色平静,向二人行礼后,直接对孙元化道:\"孙郎中,下官听闻大人正在核查账册,特将数据司相关账目的全部原始凭证送来,供大人核对。此外,下官与司内几位老吏,发现那本指控下官的账册中,有几处明显破绽,已整理成文,请大人过目。\"他将厚厚一叠凭证和一份分析文书呈上。
孙元化接过,仔细翻阅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赵顺提供的证据链完整清晰,与那本假账册的破绽分析也鞭辟入里,孰真孰假,几乎一目了然。
张文渊见势不妙,强自镇定道:\"哼,巧舌如簧!谁知这些凭证是真是假?尔等既敢做假账,自然也能伪造凭证!\"
赵顺不卑不亢:\"张侍郎,数据司所有文书往来,皆有编号存档,笔墨纸张皆有定规,每笔款项出入,皆需多方印鉴、经手人画押,并与其他部门档案互证。伪造一两本或有可能,但要系统伪造所有原始凭证,且与库银、各地上报数据完全吻合,除非下官能只手遮天,否则绝无可能!大人若不信,可随意抽检任何一笔款项,下官均可当场追溯其来源去向!\"
孙元化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张文渊,语气沉重:\"张侍郎,赵主事所言……确有道理。数据司账目之严谨,凭证之齐全,实为下官生平仅见。反观那本指控账册……破绽颇多。李三之死,更是疑点重重。下官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张文渊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孙元化会如此表态,更没想到赵顺的准备如此充分。他深知,若再强行以李三案弹劾陈远,恐怕难以服众,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驿馆内气氛僵持之际,一名京城来的快马,带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的密信。信是直接送给孙元化的,内容不得而知,但孙元化看完后,神色更加凝重,看向张文渊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沈炼的夜不收也采取了行动。几份关于范福与李三接触、以及伪造账册物证的\"匿名\"举报信,被巧妙地送到了大名府知府、按察使等几位相对中立的地方大员手中。
一时间,暗流涌动。张文渊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低估了陈远及其团队的反击能力。这场看似胜券在握的构陷,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