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在滋阳县的雷厉风行,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山东官场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兖州府,继而向整个山东、乃至北直隶、河南蔓延。
滋阳县官仓被查封,县令周福海及数名核心胥吏被就地看管,等待进一步审讯查办。当孙元化带着新军士兵,强行打开那些底层被偷梁换柱的粮囤时,眼前的一幕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感到震惊和愤怒。霉变的米粒混合着沙土、秕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与账册上记录的“颗粒饱满、存贮妥善”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孙元化毫不手软,立刻将初步查证情况,连同确凿的物证(霉米样本、虚假垦荒的实地记录)以及周福海等人的初步口供,以六百里加急直送大名府总督衙门,并抄送京城都察院。
与此同时,他以此事为突破口,扩大核查范围。利用周福海等人的供词,顺藤摸瓜,牵扯出了兖州府同知、以及府衙户房、刑房的几名关键吏员。一个围绕着数据造假、欺上瞒下、共同分肥的地方利益小集团,渐渐浮出水面。
孙元化的强硬手段,在山东官场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那些原本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能糊弄过去的官员们,终于意识到,这位陈远手下的“数据酷吏”,是真敢动手,也真能抓住他们把柄的!一时间,山东各地衙门风声鹤唳,许多官员连夜焚毁见不得光的账册,拼命弥补亏空,试图在核验组到来之前抹平痕迹。
然而,恐慌之后,便是更强烈的反弹和更隐蔽的反扑。
济南府,张至发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周福海这个废物!”张至发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富家翁的从容,气得将手中的密信撕得粉碎,“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竟然让孙元化抓住了实据!”
“府尊息怒!”心腹师爷劝道,“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孙元化在兖州府这么一闹,等于把刀子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他下一步,肯定会来济南!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打算?还能怎么打算?”张至发焦躁地踱步,“孙元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难道坐等他来查我们个底朝天?”
“硬抗肯定不行。”另一个幕僚阴恻恻地说道,“但是,府尊,您别忘了,孙元化再厉害,他也是外来户,在山东没有根基。他查案,总要靠人吧?他身边那些护卫、书吏,难道都是铁板一块?就算他是,他总要吃饭喝水吧?总要传递消息吧?”
张至发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幕僚压低声音,“一方面,立刻把我们自己的屁股擦干净,该补的补,该藏的藏,账目做得再漂亮些,让他查无可查。另一方面……”他做了个切割的手势,“想办法让孙元化……‘主动’离开山东,或者,让他查不下去!”
“具体怎么做?”
“我们可以这样……”幕僚凑到张至发耳边,低声细语起来。
几天后,就在孙元化准备离开兖州府,前往济南府之际,一连串的“意外”和“麻烦”接踵而至。
先是核验组驻地夜间遭窃,虽未丢失重要文书,却搅得人心惶惶。接着,孙元化收到一封匿名恐吓信,信中威胁若他再查下去,便要对其家乡老母不利。随后,核验组雇佣的当地向导,在带路时“意外”坠马受伤,无法继续工作。更麻烦的是,市面上开始流传关于孙元化的谣言,说他表面清廉,实则收受周福海巨额贿赂,故而才只查滋阳,不及其余,是典型的“选择性执法”,甚至暗示他与其他官员分赃不均才导致内讧……
这些下作手段,虽然未能真正伤害到孙元化,却极大地干扰了他的工作进度,败坏了他的名声,试图从精神和舆论上压垮他。
“无耻之尤!”孙元化看着那封恐吓信,气得浑身发抖,但他眼神中的坚定却丝毫未减,“想用这种龌龊手段逼我退缩?做梦!”
他一方面加强自身戒备,一方面将恐吓信和谣言情况也一并上报,同时更加快了核查步伐。他知道,对手越是疯狂反扑,越是说明他们害怕了,说明自己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大名府,总督衙门。
陈远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孙元化的捷报和求助信。他看着信中所描述的山东官场的重重黑幕和卑劣手段,脸色冰冷如铁。
“果然开始了。”他对身旁的李定国和沈炼说道,“他们不敢再明着反对新政,就开始用这种阴损的伎俩。造谣、恐吓、甚至可能暗杀……这是要把我们派下去的人逼走、逼疯、甚至逼死!”
“大人,让我带一队精锐,去山东把那个张至发抓回来!”李定国怒目圆睁,手按刀柄。
“不可。”陈远摇头,“张至发是朝廷四品大员,没有确凿证据,动他影响太大,正好落入他们口实,说我们滥用职权,打击报复。”他看向沈炼,“沈兄,该你的人了。派几个得力干将,立刻秘密潜入济南府,重点盯紧张至发及其核心党羽。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往来,所有的阴私勾当!同时,保护好孙元化和核验组的安全,若有人敢动手,格杀勿论!”
“明白!”沈炼领命,眼中寒光一闪。
“另外,”陈远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光是孙元化一组在山东发力还不够。我要给整个三省的抵抗势力,来一记更猛的当头棒喝!”
他提笔疾书,以三省考核总督的名义,连下三道钧令:
第一道,明发三省各府州县,重申数据真实性为考核生命线,严申数据造假、欺瞒对抗者,一经查实,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依《大明律》从严从重惩处,主犯斩立决,家产抄没,绝不姑息! 并将滋阳县案例作为典型,附上部分触目惊心的物证图片(由画师根据描述绘制),广为传示,以儆效尤。
第二道,建立‘数据举报重奖及保护制度’。鼓励知情胥吏、百姓检举揭发数据造假行为,一经核实,给予举报者重奖(最高可达涉案金额一成),并严格保密身份,对打击报复者处以极刑。
第三道,扩大核验组权限并增派人手。赋予核验组在紧急情况下,可临时调动当地驻军(需与新军系统协调)协助封锁、抓捕的权力。同时,从大名府数据司和三府试点优秀官吏中,再次抽调三百人,组成第二批核验组,火速支援各省,尤其是抵抗最烈的山东。
这三道命令,一道比一道严厉,一道比一道狠辣,如同三把重锤,狠狠砸向了那些还在观望、还在负隅顽抗的旧官僚势力!
消息传出,三省震动!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试图蒙混过关的官员,看到钧令中“斩立决”、“抄没家产”的字眼,以及滋阳县那触目惊心的霉米图画,无不胆战心惊。而底层胥吏和普通百姓,则因为“举报重奖和保护制度”而蠢蠢欲动,看到了扳倒贪官污吏、改善自身处境的希望。
陈远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宣告:新政推行,没有任何价钱可讲!数据造假,就是死路一条!
强大的政治压力和凌厉的司法威胁,开始显效。山东、北直隶、河南等地,陆续有承受不住压力的官员主动向核验组坦白,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一些原本铁板一块的地方利益集团,开始出现裂痕。
张至发在济南府衙接到这三道钧令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他瘫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他知道,陈远这是要不死不休了。而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的首要目标。
“怎么办……府尊,我们怎么办?”师爷的声音带着哭腔。
张至发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陈远的雷霆反击,以绝对的强硬姿态,狠狠动摇了旧官僚势力在三省的统治根基。然而,他也将对手逼到了墙角。狗急会跳墙,接下来的反扑,必将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已然不可避免。
(第12章结束。本章描写了陈远对山东抵抗势力的雷霆反击,通过严厉的钧令和强势的手段,彻底扭转局面,动摇旧官僚根基。情节紧张激烈,矛盾白热化,为卷末高潮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