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两支各五百人的八旗精骑,如同两道离弦的铁矢,分别狠狠扎向大名府北门两侧的土圩沟壑时,城头之上的李定国,非但没有丝毫惊慌,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反而迸射出猎人目睹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凌厉精光。
“传令!两侧‘逆鳞’阵地,沉住气,放近至五十步内,听我号令,同时发动!”李定国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随即亲自抓起一面醒目的红色令旗,身躯微俯,如猎豹般死死盯住正高速冲来的敌军侧翼。
岳托派出的这两支侧翼骑兵,皆是军中锐卒,马快人悍,冲锋起来势若雷霆,马蹄踏起滚滚黄尘,遮天蔽日。他们惯于野战,对这些低矮的土圩和干涸的沟渠并未放在眼中,按照以往经验,即便藏有伏兵,也不过是些孱弱步兵,一轮凶狠冲锋便能彻底踏碎。
左侧,清军骑兵呼啸着冲入一片看似荒废、断壁残垣的村落废墟,马蹄刚刚踏入松软的土地——
“轰!轰隆!!”
数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从地底迸发!预先埋设的、由火药与碎铁、瓷片混合的“地雷”(虽简陋,但足以惊马杀人)被接连引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炸得四分五裂,后续队伍顿时人仰马翻,冲锋阵型瞬间大乱!
“有埋伏!地下有诡雷!”清军惊恐的呼喊被爆炸声淹没。
就在他们惊魂未定、混乱不堪之际——
“哔——!”一声尖锐刺耳的竹哨音,如同索命之音,骤然响彻整片废墟!
“打!”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残垣断壁的阴影后、从精心伪装的坑道中、从半塌的房顶阁楼里,瞬间冒出无数头戴范阳笠、身穿青色棉甲的身影!他们手中端平的鸟铳和燧发枪,喷吐出密密麻麻的死亡火焰!
“砰砰砰砰——!”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顶着胸口开枪!灼热的铅弹轻易撕裂了清军的铠甲,冲入废墟的骑兵如同被狂风刮倒的麦秆,成片倒下!尤其是那些装备燧发枪的射手,装填射击速度更快,在第一轮毁灭性齐射后,根本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迅速进行第二轮自由精准射击,将试图重新组织、负隅顽抗的清军死死压制在废墟之中,动弹不得!
右侧,战况同样激烈。清军骑兵试图借助一道干涸河沟的掩护,隐蔽接近城墙。
然而,他们刚涌入河沟底部——
“拉!”
埋伏在沟沿草丛中的士兵猛地发力,拽动了紧绷的绳索!
数道预先浅埋、覆盖浮土的粗壮绊马索骤然弹起!
高速奔驰的战马猝不及防,前蹄被狠狠绊住,惨嘶着轰然向前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抛出!后续骑兵收势不及,接连猛烈撞击,顿时在狭窄逼仄的河沟里挤作一团,自相践踏,乱成一锅沸粥!
“放!”
河沟两侧高地上,早已等待多时的火铳兵和特意挑选的强弓手(为节约宝贵火药),居高临下,展开了无情而高效的狙杀!视野极佳,目标拥挤,几乎是弹无虚发,箭箭咬肉!被困在河沟这死亡陷阱里的清军骑兵,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伤亡速度惊人!
与此同时,城头之上的李定国,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到两侧伏击阵地均已成功发动,并牢牢占据了上风,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将手中那面红色令旗,用尽全身力气向下狠狠一挥!
“红色信号!出击!”传令兵声嘶力竭的吼声传遍北门防线。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北门那扇一直紧闭的、承受了敌军主要攻击压力的厚重城门,竟在一阵沉重刺耳的绞盘转动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足以让数人并行的缝隙!
一直作为总预备队、养精蓄锐、由黑风峪幸存老兵为骨干组成的五百新军最精锐选锋,在李定国一名心腹悍将的率领下,如同沉睡醒来的猛虎,从门洞内咆哮杀出!
他们的目标,并非清扫城下残余的、陷入混乱的清军重骑,而是如同一把烧红后淬火的锋利尖刀,无视侧翼零星抵抗,以决死的姿态,直插向因侧翼遇袭而阵脚微乱、主帅岳托注意力被牵制的清军中军本阵核心!
“杀鞑子!为王将军报仇!!”
“大明万胜!!”
这支出其不意、凶猛无比的生力军,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捅向了岳托的心脏!他们装备着军械所能提供的最好兵甲,士气高昂至顶点,战术目标明确到极致——不顾伤亡,直取岳托认旗,执行斩首!
岳托此刻又惊又怒,脸色铁青!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座看似已尽全力防守的城池,不仅防御体系如此坚韧难啃,火力配置层次分明,竟还敢在防守的同时,埋伏下如此阴狠致命的侧击陷阱,更胆大包天地主动打开城门,派出一支锐卒直取他的中军!
“拦住他们!给我围上去,杀光他们!”岳托气急败坏,马刀指向那支冲来的选锋队,怒吼道。
他身边最精锐的巴牙喇护军立刻蜂拥而上,与冲杀出来的新军选锋狠狠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展开了开战以来最为残酷、激烈的白刃混战!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瞬间消逝。
城头上,所有远程火力此刻全力开火,佛郎机炮、各色火铳、强弓硬弩,拼命压制试图从两翼合围这支出击部队的其他清军,为选锋队创造直捣黄龙的机会。
战场形势,在短短一刻钟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大名府新军,竟在看似被动防御的绝境中,打出了一套凌厉无比、环环相扣的防守反击组合拳!攻守之势瞬间易位!
岳托看着陷入混乱的战场,看着两侧即将被全歼的偏师,看着那支死战不退、步步浴血逼近他帅旗的明军选锋,一股多年未有的寒意从心底陡然升起。他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座城池,低估了城里的守将,这大名府,是一块能崩碎满口牙、甚至反噬其身的铁板!
“鸣金!收兵!”尽管屈辱得几乎要吐血,但久经战阵的理智告诉岳托,再纠缠下去,损失将远超预期,甚至自己这主帅都可能陷入险境。
清脆而急促的金钲声在清军后阵仓皇响起,与之前进攻时雄浑的号角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在各处苦战的清军闻听收兵信号,如蒙大赦,纷纷奋力摆脱接触,向后溃退。那支出击的新军选锋,也见好就收,在城头火力全力掩护下,拖着伤员和战友遗体,迅速退入城内,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关闭,将那满地的尸山血海隔绝在外。
城下,只留下了超过一千五百具八旗精骑的尸体(其中不乏珍贵的白甲兵),破损的旗帜兵器,以及那浓郁得令人作呕、仿佛凝固了的血腥气息。
第一日的激烈攻城战,最终以清军前锋惨败,损失极其惨重而告终。大名府新军,则用一场精彩绝伦、胆大心细的“逆鳞”防御反击战,向天下证明了他们拥有与这个时代最顶尖陆军正面硬撼、并能战而胜之的强悍实力与非凡勇气!
夕阳如血,映照着岳托铁青而扭曲的面庞。他死死盯着那座在暮色中仿佛笼罩着一层不屈魂灵的城池,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大名府……陈远……李定国……好,很好!”
他知道,这场仗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第17章结束。详细描写了“逆鳞”陷阱的发动、侧翼伏击的惨烈过程、以及出其不意的中心开花式反冲锋,展现了新军高超的战术执行力和顽强的战斗意志,以一场酣畅淋漓的防守反击结束首日战斗,重创敌军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