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大名府城外的运河码头上,却已是一派前所未有的繁忙景象。
得益于漕运分司的整顿和新的商税政策,河道疏浚,关卡效率提升,盘剥减少,南来北往的商船明显增多。码头上,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账房先生拨拉着算盘,监督货物的新军士兵肃立一旁,一切井然有序。
在这片繁忙之中,几艘装饰考究、吃水颇深的官船悄然靠岸。船上下来的一行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虽尽力掩饰,但眉宇间那份久居人上的从容与精明,却与寻常商贾迥异。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酱色锦袍、年约五旬的老者,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他便是南直隶松江府最大的布商之一,号称“沈半城”的沈万川。跟在他身后的,除了自家子侄和得力掌柜,还有几位来自徽州、山西等地的商界巨擘。
他们此行,并非为了寻常的贩运货物,而是嗅着一种名为“机遇”的特殊气味,千里迢迢赶来大名府的。
“数据核查”、“新政”、“国资商行”、“发展基金”……这些新鲜而陌生的词汇,伴随着大名府剿匪大捷、府库暴增、吏治肃清的消息,早已通过商队独有的信息网络,传到了这些嗅觉最为灵敏的顶级商人耳中。
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但他们更懂得,在如今这个乱世,最大的利,往往隐藏在“势”之中。大名府这股突如其来的“新势”,让他们看到了无限的可能,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若这“新势”成真,旧的商业格局必将被彻底颠覆。
因此,他们来了。名为考察市场,实为探听虚实,寻找合作,或者……扼杀威胁。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大名府国资商行”的总管事,原是数据组的一名骨干,名叫周文博,年纪虽轻,但在陈远的熏陶下,言谈举止已颇为干练。
周文博没有在传统的府衙接待这些贵客,而是将他们请到了数据核查公署隔壁,一处新设立的“招商引资洽谈馆”。馆内布置简洁明快,墙上挂着《大名府投资机会示意图》、《主要产业扶持政策一览表》等图表,桌上摆放着印刷精美的招商文书和数据手册。
这种前所未见的接待方式,让沈万川等人颇感新奇,也暗自警惕。
“周管事,”寒暄过后,沈万川开门见山,试探着问道,“老夫等人远道而来,听闻贵府在陈郎中治下,气象一新,商税公平,治安良好,心向往之。只是不知,这‘国资商行’与‘发展基金’,究竟是何章程?我等外来商贾,若欲在此经营,有何便利,又需遵循何种……新规矩?”
周文博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沈东家,诸位老板,欢迎来到大名府。我们陈大人常言,‘商业之要,在于流通与信用’。国资商行,乃是府衙整合原有官产、抄没逆产所设,旨在规范市场,平抑物价,并投资于关乎民生的关键行业。至于发展基金,则主要为有潜力、缺资金的本外地商人,提供低息借贷,扶持产业发展。”
他指着墙上的政策一览表:“至于便利,我府推行‘一站式’商税征收,所有税目、税率公开透明,绝无额外勒索。对于投资兴建工坊、开拓新商路、引进新技术者,更有不同程度的税收减免和资金补贴。这是具体的条款细则,请诸位过目。”
沈万川等人接过那装订成册、条款清晰的政策文书,仔细翻阅,越看越是心惊。这上面的许多概念,如“专利权保护”、“最低工资保障”、“生产安全标准”、“标准化合约”等,闻所未闻,却又隐隐契合商业发展的内在规律。
“当然,”周文博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便利与扶持,也意味着责任与约束。所有在大名府经营的商号,必须建立规范的账目,接受数据核查公署的定期审计。不得囤积居奇、操纵市场。用工需签订正式契约,保障雇工基本权益。若有违反,处罚将极其严厉,绝无通融。”
恩威并施,规则清晰!这与他们过去习惯的,依靠人情关系、灰色手段经营的模式,截然不同。
几位商界巨擘交换着眼神,心中波澜起伏。这套体系,看似束缚,实则建立了一种更高效、更可预期的商业环境。若能适应,或许真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过去积累的很多人脉和“潜规则”优势,将荡然无存。
“不知……我等可否有幸,拜见陈郎中一面?”沈万川沉吟片刻,提出了请求。他需要亲自见一见那个缔造了这一切的年轻人,才能做出最终的判断。
周文博似乎早有预料:“陈大人已知诸位到来。大人言,商人亦是国之基石,正当之利,取之有道即可。他今日下午,可在公署花厅,与诸位晤谈一刻钟。”
下午,花厅之内。
陈远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青衫,但坐在那里,自然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他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诸位东家,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陈远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这些足以影响江南半壁经济的商人,“大名府推行新政,非为与天下商贾为敌,实为建立一种‘共赢’的新秩序。”
他随手拿起一份数据报表:“去年,大名府与江南的贸易总额,因战乱和吏治腐败,萎缩了近四成。但今年开春至今,仅布匹、茶叶、瓷器三项,贸易量已恢复至往年同期的七成,且仍在快速增长。为何?因为这里的规则更清楚,交易成本更低,风险更可控。”
沈万川等人默默点头,这正是他们亲身感受到的。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陈远看向他们,“担心失去特权,担心被官府的‘新规矩’束缚。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大名府,最大的特权,就是‘遵守规则’。只要你们守法经营,诚信纳税,府衙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你们赚的每一文干净钱,都是在为大明续命,都是在为自己积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外面:“我看重的,不是你们现在有多少钱,而是你们有没有眼光,有没有魄力,参与到这场重塑山河的伟大事业中来!投资这里,不仅仅是投资一个商铺,一个工坊,而是在投资一个全新的未来!”
陈远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没有空谈仁义道德,而是用利益和未来,进行着最直接的诱惑与捆绑。
沈万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地向陈远拱手:“陈大人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老夫……愿赌一把!我沈家,愿意在大名府投资兴建一座新式织坊,并引入苏松最新的纺织技术!”
“我徽州吴氏,愿开通一条至大名府的专营茶路!”
“我山西范家,可负责将大名府的药材、皮毛,销往口外乃至漠北!”
资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当他们确认了风向,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远超预期的未来,投资的决心便会无比坚定。
送走了这些心情激荡的商人,陈远对周文博吩咐道:“把握好度。既要利用他们的资本和技术,又要防止他们形成新的垄断,更不能让我们的核心产业被其控制。具体的合作条款,数据组要仔细推敲,寸土不让。”
“明白!”周文博躬身领命。
陈远知道,引入外部资本,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极大加速大名府的发展;用不好,则可能反噬自身。但他有信心,在数据监管和武力保障下,驾驭好这股力量。
大名府的经济引擎,注入了新的、强大的燃料,开始发出更强劲的轰鸣。
(第2卷第3章结束。通过引入外部顶级商贾资本,展现了主角开放与掌控并用的经济手腕,为大名府的经济发展注入了强大外援,同时也埋下了与资本博弈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