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的马车驶离静心寺,车轮碾过泥泞的山道,发出沉闷的辘辘声。
车厢内,周嬷嬷闭目养神,面容沉静,脑海中却反复浮现方才在寺中的一幕幕。
云芷那身素净却整洁的旧衣,那双沉静明澈、不卑不亢的眼睛,以及她轻描淡写便化解了那碗明显有问题的参汤危机时,所展现出的冷静与急智……这一切,都与丞相府和宫中传来的“粗鄙无知、怯懦可欺”的评语截然不同。
尤其她提及“略通岐黄”,更让周嬷嬷心中一动。皇后娘娘之所以派她前来,除了明面上的“赏赐探视”,暗地里正是因为听闻了一些关于这位嫡女或许并非表面那般简单的模糊传言,其中便隐约与“医”字沾边。
方才那“风热忌补”的理由,看似简单,却需精通药性才能瞬间识破并果断拒绝。这绝非“略通皮毛”所能解释。
马车驶入皇宫侧门,周嬷嬷径直下了车,快步往坤宁宫行去。
坤宁宫内,香气清雅,气氛宁和。皇后林婉正端坐于暖榻上,手持一卷书册,听闻周嬷嬷回来,便轻轻放下书卷,抬眸看来。她容貌温婉大气,眉眼间却蕴藏着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智慧。
“如何?”皇后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周嬷嬷上前,恭敬行礼后,将静心寺所见所闻,细细道来。
从云芷身处破败禅房却举止得体,到徐嬷嬷突然出现送上参汤,再到云芷以医理为由巧妙拒绝……她叙述客观,未加过多主观评判,但字里行间,已将自己对云芷的印象勾勒出来。
“……老奴观那云大小姐,虽荆钗布裙,身处窘境,然言行有度,目光清正,并无畏缩怨愤之态。且其应对徐嬷嬷逼迫时,沉稳机变,似通药性,绝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周嬷嬷最后总结道,微微抬头看向皇后,“娘娘,依老奴看,此女,恐是藏拙。”
皇后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卷边缘,眼中流露出深思之色。
“藏拙……”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在那样的府邸,若不藏拙,只怕也活不到今日。柳氏的手段,本宫倒是从未低估过。”
她顿了顿,问道:“她果真懂医理?”
“虽未深谈,但其拒绝参汤时所言,确合医理。且其后交谈间,老奴故意提及近日宫中几位贵人有些‘春燥’,食欲不振,询问她乡野间可有类似见闻或应对土法。”
周嬷嬷回道,“她沉吟片刻,便答‘春日里山野间常见村民采摘茵陈、蒲公英等嫩叶焯水凉拌,或与粳米同煮为粥,谓可清热利湿,助消化。亦有以陈皮、山楂泡水饮用者’。其所言,虽质朴,却皆暗合养生之道,非全然不通之人。”
皇后眼中讶异之色更浓。茵陈、蒲公英清热利湿,陈皮山楂理气消食,这都是太医院常用的温和方子,只是从一位久居乡野、本该“无知”的嫡女口中如此自然说出,便显得极不寻常。
“看来,本宫这位未来的‘儿媳’,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得多。”皇后缓缓道,目光望向窗外繁花初绽的庭院,“太子冲喜之事,陛下虽已倾向柳氏所言,但如今看来,这云芷未必不是个变数。”
“娘娘的意思是?”周嬷嬷轻声询问。
“柳氏与贵妃步步紧逼,无非是想尽快将这‘棋子’握入手中。三皇子那边又暗中煽风点火,想将水搅浑。”
皇后收回目光,语气沉稳,“如今既知这‘棋子’或许自有锋芒,那便不急。且再看看,她在静心寺这一个月,能否熬得过柳氏的后续手段,又能露出多少真本事。”
她顿了顿,吩咐道:“嬷嬷,你暗中派两个机警又懂些药理的稳妥人,以‘护寺’或‘添置香油’为名,去静心寺附近看着点。非到万不得已,不必插手,只需将所见所闻,及时报于本宫即可。”
“是,老奴明白。”周嬷嬷心领神会。皇后这是要静观其变,既要看看云芷的深浅,也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而此刻的静心寺中,云芷并不知道坤宁宫内的这番对话。她正看着皇后赏赐的那盒人参,若有所思。
翠儿在一旁小声嘀咕:“小姐,皇后娘娘赏了这么些好东西,那个徐嬷嬷应该不敢再明着使坏了吧?”
云芷轻轻合上锦盒盖子,摇了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柳媚儿今日计策失败,又在我这里碰了钉子,更在周嬷嬷面前露了行迹,只会更加记恨。接下来,她的手段只会更隐晦,更毒辣。”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暮色渐合、荒凉寂静的寺院,声音低沉:“这一个月,恐怕不会太平静。翠儿,我们要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