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脊谷的风雪裹着碎冰砸在铠甲上,发出细密的脆响。
陈默的玄色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他接过斥候递来的军报,牛皮纸边角还沾着未干的雪水。\"敌军主力退守黑水坡?\"他重复了一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虎符,那是昨日校场之上五万边军跪称\"天示\"时,李昭阳拍着他肩膀硬塞过来的。
\"末将亲眼见着敌营旗号往南撤了。\"斥候冻得鼻尖通红,哈出的白气在护面甲上凝成霜,\"昨夜巡哨还在谷口三十里处看到炊烟,估摸着是埋锅造饭的痕迹。\"
陈默抬眼望向前方。
断脊谷两侧山势如刀削,谷底碎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如蛇,道旁草木稀疏,连半人高的灌木都寻不见——这样的地形,莫说藏兵,便是堆十车柴薪都显眼。
他暗运《孙吴兵法残卷》中\"相敌三十二法\",喉结动了动:\"炊烟?\"
\"回将军,是。\"斥候压低声音,\"但小的多嘴...这谷里风大,寻常灶火根本起不来烟,除非用了松油浸过的柴。\"
陈默瞳孔微缩。
松油柴烧起来烟浓且直,分明是故意要让人看见。
他望着三千锐卒陆续卸下甲胄扎营,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传令下去,柴薪减半发放。\"他转头对亲卫道,\"马料兑三成盐水——北境的马吃惯了咸草,临时换料会闹肚子。\"
亲卫愣了愣,刚要应\"诺\",陈默已将账本翻到当日条陈页,蘸着冻成冰渣的墨汁写下\"柴薪减半,马料改兑盐水\",笔锋刻意抖了两抖,像是被风吹乱的。
他合上账本时,指腹轻轻蹭过\"改兑\"二字——这是给有心人看的破绽,更是他日翻案的凭据。
夜幕降临时,谷口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陈默正在火盆边烤手,听见动静的瞬间已将虎符塞进怀中。
帐外火把骤然亮起,映得雪地一片惨白,李昭阳的玄铁重枪挑开帐帘,带进来的冷风差点掀翻案上烛台。\"陈兄弟!\"他声如洪钟,甲叶相撞的脆响里混着酒气,\"某家带了五千精骑来给你压阵!\"
陈默起身行礼,目光扫过李昭阳身后的陆九章。
这位副将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甲胄穿戴得比平日整齐三倍——这是防备。\"末将不敢劳烦殿下。\"他垂眸,\"黑水坡地形未明,贸然增兵恐生变数。\"
\"变数?\"李昭阳哈哈一笑,拍在陈默肩上的手重得像块铁,\"某家在北境打了十年仗,还能让几个蛮子耍了?\"他从怀中摸出调兵虎符,\"昨夜接到圣谕,前锋指挥权暂交某家。
陈兄弟且放宽心,明日辰时,某家亲自带你们踏平黑水坡!\"
帐外突然涌进一队甲士,陆九章抱拳道:\"末将奉李将军令,护送陈将军回后营歇息。\"他的目光扫过陈默腰间的虎符,喉结动了动,最终别开脸去。
陈默任由甲士\"护送\"出帐。
寒风吹得他眼眶发酸,却恰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李昭阳的圣谕来得太巧,巧得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他想起柳如烟拓片上的\"乾元承嗣\",想起苏清漪说过的\"帝王家最忌功高震主\",脚步微顿:\"陆副将,劳烦替末将向李将军带句话——黑水坡的雪,怕是要比断脊谷的更冷。\"
陆九章的背影僵了僵,终究没回头。
第二日辰时,号角声刺破晨雾。
陈默站在后营高处,望着李昭阳的五千精骑如铁流般冲向黑水坡。
所谓\"敌营\"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却连半分人喊马嘶都无。
他攥紧腰间亲兵递来的盾牌,喉间泛起腥甜——这局,到底还是成了。
\"有伏兵!\"前军突然爆发出惊呼。
四面山坡上同时竖起旌旗,羽箭如蝗般倾泻而下。
李昭阳的玄铁枪挑落三支箭,脸色煞白:\"撤!
快撤——\"
陈默混在溃退的人群里,故意勒马时踩空马镫。
他滚进乱石沟的瞬间,左肩传来锐痛,温热的血浸透了里衣。\"陈将军!\"陆九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末将救你!\"
陈默抬头,望着对方伸下来的手,眼尾微垂:\"陆副将...莫管我...快带弟兄们走...\"话音未落,他便闭了眼,气息弱得像游丝。
待再睁眼时,陈默已身处临时监牢。
石墙透进来的光线发灰,草堆里泛着霉味,脚镣撞击青石的声响在耳畔嗡嗡作响。
看守踢了他一脚:\"装什么死!
李将军说了,等审完你通敌的罪,就把你丢去喂狼!\"
陈默蜷成一团,任由对方的皮靴碾过伤口。
待看守骂骂咧咧离开,他才缓缓直起腰。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东南角的石缝里,隐约能看见几道刻痕。
他眯眼辨认,心跳陡然加快: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星与星之间连着细如发丝的线,正是前朝《军鉴》里记载的\"北斗锁魂图\",专用来标记牢房机关。
他摸向腰间——柴刀柄部的铜箍还在。
陈默用指甲抠下墙缝里的腐木纤维,混着唾液搓成细条,又将铜箍拆解成七根细针。
当最后一根针卡进锁芯时,脚镣\"咔\"地轻响。
二更天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老张,换班了。\"
\"来了来了,这鬼天气...哎,那小子怎么还在咳?\"
陈默蜷缩在草堆里,喉间溢出细碎的咳嗽声。
他望着气窗外渐圆的月亮,指尖轻轻抚过脚镣上刚撬开的缺口——这咳嗽声,该是时候让某些人听见了。
二更天的梆子声撞碎在雪地上,陈默蜷在草堆里的脊背微微发颤。
他掐着腕间脉搏数到第七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溢出细碎的腥甜——那是预先含在舌下的朱砂粉混着蜂蜜,此刻顺着嘴角淌到草屑上,红得触目惊心。
\"老张,那小子咳得邪乎!\"新来的守卫老李踢了踢牢门,铁锁撞在石墙上当啷作响,\"该不会真要咽气了?\"
\"咽了才好。\"老张裹紧皮袄缩在墙角,哈出的白气在灯笼上凝成水雾,\"李将军说了,等审出通敌口供就喂狼,死了倒省得麻烦。\"
陈默喉结动了动,指尖在草堆里攥紧——这两个守卫的脚步声他听了半夜,老张右腿旧伤发作,走路时左脚先蹭地;老李爱摸腰间铜烟杆,每说三句话就要磕一磕。
此刻他突然瘫软着翻过身,血沫子沾在青灰色囚服上,声音弱得像游丝:\"……紫宸命格……岂是你能夺的……\"尾音消散在寒风里,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呓语。
屋顶突然传来积雪簌簌滑落的声响。
陈默睫毛微颤,余光瞥见瓦缝里闪过一道黑影——影阁密使!
他早算准这老狐狸会来探听虚实,毕竟那\"紫宸命格\"四字,正戳中李昭阳对皇位的执念。
此刻黑影在瓦上顿了顿,檐角铜铃被风卷起半声轻响,正是密使确认情报的暗号。
陈默闭紧眼,嘴角却勾出极淡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只\"耳朵\",要让李昭阳相信,他陈默濒死之际泄了\"天命\"的秘辛。
等密使把这话带回去,李昭阳的疑心只会更重——而疑心越重,破绽就越多。
三更梆子敲过第三下时,陈默突然翻身坐起。
脚镣上的缺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屈指叩了叩地面,七处石砖依次发出空洞的回响。
《六甲神装诀》的心法在脑海中流转,他指尖轻点,引动地脉微震——这是昨日用柴刀铜箍刻下的阵眼标记。
墙上的月影被震得摇晃,竟在石墙上投出两条交缠的龙形虚影,正是\"双龙锁魂阵\"的雏形。
\"老李?\"老张突然揉了揉太阳穴,\"你脸上怎么有血?\"
\"放屁!\"老李骂了一声,却见对方腰间佩刀泛着妖异的红,\"你...你刀上沾的什么?\"
陈默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阵中幻象起了。
守卫们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老张抄起木棍砸向老李的脑袋,老李则抽出佩刀刺向对方心口。
惨叫声在狭小的地牢里炸开,陈默趁机捡起地上的佩刀,刀背敲在老张后颈,又反手制住老李的手腕:\"两位,借刀一用。\"
老李疼得额头冒汗,却见这\"将死之人\"眼神清亮如刃,哪有半分濒死的模样?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吭声。
拂晓前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地牢,陈默挟持着老李冲出牢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他没往谷外跑,反而顺着石阶登上了望塔,手中钢刀重重劈断锁簧。
号角挂在塔尖,铜身结着薄霜,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力灌进肺腑——
\"呜——\"
悠长的号角声刺破晨雾,惊得营中战马嘶鸣。
陈默披甲立于高台,囚服下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挺直了脊梁:\"我非败将,乃试将!\"他的声音裹着内力传开,震得旗幡哗哗作响,\"若主帅因私疑而陷万军于死地,此战不打也罢!\"
话音未落,远处山坡突然亮起一片火把长龙。
陈默眯眼望去,为首的红衣女子策马而来,正是柳如烟。
她腰间影阁银铃在风中轻响,手中攥着一卷染血的密信:\"陈郎,苏姑娘截获了李昭阳与影阁的密约!\"
风雪掠过陈默的脸,他望着中军大帐的方向,喉间溢出低笑。
李昭阳要查他的底牌?
那他就把局摆到明处——让所有人看看,所谓\"通敌\"的罪名,到底是谁扣的。
校场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陈默握着密信的手青筋微凸。
寒风卷起旗角,露出旗面\"李\"字的金线绣纹。
他望着大帐前跪成一片的边军,突然展开密信——
影阁密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