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萧衍握笔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那支刚刚写下传位诏书的狼毫,在他掌中“咔”地一声被生生折断。
难怪!难怪大皇兄死后,父皇性情大变;难怪三皇兄中毒,他明知内情却冷眼旁观;难怪太子逼宫,他能安坐钓鱼台,视亲子相残为棋局!
一个日日被枕边人投毒,心脉与神智都早已被侵蚀的帝王,他的凉薄与狠绝,究竟几分出自本性,几分又是被那无声的毒,催化放大的心魔?
一股混杂着暴怒与荒谬的寒意,从萧衍的脊椎窜上头顶。他赢了,踩着所有人的尸骨,即将坐上那个位置,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赢得的,不过是一场早已腐烂的棋局。
“来人!”萧衍的声音是从齿缝中挤出的,带着压抑的杀气。
十七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备驾,凤坤宫!”
凤坤宫的朱漆宫门,像一道隔绝生死的界碑。门外是皇权更迭的血雨腥风,门内是与世隔绝的腐朽死气。
“撞开!”萧衍的命令不带一丝温度。
沉重的撞门声在死寂的宫道上格外刺耳,宫门轰然倒塌的瞬间,灰尘扑面而来,萧衍迈步踏入。
正殿未燃灯火,唯有几缕惨白月光,从破损的窗格透入,照亮了殿中端坐的人影。
皇后身着繁复的朱红凤袍,头戴全套凤冠,妆容精致,唇色如血,她不像阶下囚,反像要去赴一场最盛大的庆典。听到动静,她缓缓抬头,那双空洞的眼睛在看到萧衍的瞬间,迸发出一种得偿所愿的光亮。
“你来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比我想的要快一些。”
萧衍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模糊不清的铜镜,随即又落在那顶本该华贵的凤冠上,只见凤冠上金丝扭曲、珠玉残缺,垂下的珠串也被扯断,凌乱地搭在鬓边。
“是你做的。”萧衍陈述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皇后仿佛未闻,伸出戴着鎏金护甲的手,轻抚凤冠上残破的金凤,动作轻柔。“它很美,对不对?”她答非所问,对萧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当年,他就是捧着它,许我一生一世。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妻,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他忘了。”笑容瞬间凝固,化为刻骨的怨毒,“他忘了誓言!忘了我杜家如何倾尽所有扶他上位!忘了我的皇儿是怎么死的!他让我顾全大局!让我看着凶手逍遥法外!让我看着娘家为了攀附新贵将我弃如敝履!”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美丽的脸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她猛地从头上扯下残破的凤冠,狠狠砸在地上!
“当啷——”一声脆响,珠玉四溅。
“誓言既能被负,这信物,留着何用!”她指着地上那堆狼藉,对着萧衍疯狂大笑,“我毁了它!就像我毁了他一样!”
她笑得前仰后合,泪水冲开浓妆,留下一道道狼狈不堪的痕迹,“日落,月缺……多好听的名字,”
她喘息着,脸上是病态的潮红,“我一日日喂他吃下,看他变得多疑暴躁,看他亲手将儿子们逼上死路!看他众叛亲离,在孤寂里慢慢烂掉!”
“他最爱江山?我偏要它易主!他最重血脉?我偏要他断子绝孙!”
“萧衍,”她忽然叫他的名字,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该谢我的,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有今天?”
萧衍静静看着她,心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你错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能有今天,不是靠你,是靠我自己,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说完转身便走,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不配死在他手上,就让她被关在这座坟墓里,与她的怨毒幻影为伴,直至腐烂。
“站住!”皇后凄厉尖叫,“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萧衍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只见皇后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火折子,脸上挂着诡异而满足的笑,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她将跳动的火苗,丢向了身边早已浸透桐油的帷幔。
“轰——”烈火如龙,瞬间腾起,贪婪地吞噬着殿内的一切!
“我既入炼狱,你们也当随我陪葬!我要这偌大皇宫,都为我的皇儿陪葬!”皇后张开双臂,立于熊熊烈火之中,朱红凤袍猎猎作响,她像一只浴火的妖蝶,笑着迎向死亡。
“萧衍!这只是个开始!你以为你赢了?你永远也别想安稳地坐上那张龙椅!哈哈哈哈——”
滚滚浓烟瞬间侵吞了整座大殿,呛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房梁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殿下!快走!”十七冲了进来,强行架起萧衍向外拖去。
萧衍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他最后回望一眼那个被火焰吞噬的身影,那疯狂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这只是个开始……”
当他踉跄着冲出凤坤宫,整座宫殿已化作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也映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