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伤,在林太医用珍稀药材的精心调理下,总算不再是性命之忧,只是那旧伤到底伤了根本,每逢阴雨天,背上便会泛起绵密的疼。每到这时,苏晚晚便会放下账册,亲自去小厨房看着火,为他熬一碗辛辣滚烫的姜汤,再用热帕子一遍遍为他敷着后背。他总是安静地趴着,由着她摆布。那双在外人面前如深潭般幽不可测的眼眸,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褪去所有伪装,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日子就在这般诡异的平静中流淌,转眼,京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落了一夜,将靖王府上下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苏晚晚命人在廊下生了暖炉,炉火煨着茶,她裹着狐裘,手里捧着刚出炉的烤红薯,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盘算着这个月的进项。
玉容坊的“相思豆”口脂在贵女圈中已是身份的象征;苏记食肆的“壹号餐”为靖王府博得了无数清流的赞誉;镇远镖局更是凭着丰厚的抚恤和赏钱,成了各路好汉挤破头都想进的铁字招牌。看着账册上节节攀升的流水,苏晚晚惬意地眯起了眼,钱果然是这世上最能安稳人心的东西。
“姑娘,这是各府送来的年礼单子,您过目。”沈嬷嬷端着热茶走来。苏晚晚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巴结的俗物,便失了兴致:“按旧例入库登记,回礼的事,嬷嬷看着办就是。”整个腊月,雪片般的帖子几乎堆满了她的妆台。苏晚晚被沈嬷嬷催着,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了几场赏梅宴,与那些说话云山雾罩的贵女夫人们打着机锋。迎来送往、收礼回礼之间,她只觉得心累,一晃神,竟已到了年三十。
除夕,宫中设宴,萧衍一早便要入宫,苏晚晚一直将他送到王府门口,把一个刚换了新炭的紫铜手炉强硬地塞进他手里,絮絮叨叨地嘱咐:“宫里的东西别乱碰,酒也少喝,你的伤还没好全。还有,离太子远一些,别和他起冲突,吃完饭就早些回来。”
他穿着那身玄色金线的亲王朝服,身形挺拔,默然听着,没有一丝不耐。直到她词穷,他才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鼻尖上的一片晶莹的雪花 “知道了,阿姐,”他低声应着,话里是连自己都未察尽的纵容,“我定会早早回来。”
王府里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着贴窗花、挂灯笼,一派喜庆景象。苏晚晚却只觉得那些喧嚣都隔着一层,她坐在暖阁里,拨弄着手里的账册,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心里盘算着宫宴的时辰。
晚膳时分,山珍海味摆了满桌,她却没什么胃口。就在她百无聊赖之际,魏忠快步入内:“姑娘,宫里来人了。”苏晚晚心头一跳,连忙起身,来的是福总管身边的小太监,一见她便矮了半截身子,满脸堆笑:“给苏姑娘请安了,福总管命奴才来给您送年菜。”小太监将食盒一一打开,菜肴精美,“这是陛下亲赏的‘福寿全’,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八宝鸭’,还有贤妃娘娘特意嘱咐的‘冰糖燕窝’。”最后,小太监双手奉上一个锦盒,“这是陛下单独赏您的。”送走太监,沈嬷嬷喜不自禁:“恭喜姑娘,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苏晚晚却兴趣缺缺,心里默默的腹诽宫宴时间忒长了。
夜色渐浓,窗外隐约传来烟火炮竹的闷响,苏晚晚守在炉火边,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直到子时将近,院外才终于传来那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霍然推开门,一股夹着雪意的冷风,混着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扑面而来。萧衍站在廊下,肩头落了层薄雪,脸上带着宫宴后的疏离与倦意,可在看到她的瞬间,那份冰冷便悄然融化。
“阿姐,等急了?”他走进来,解下披风。“没有。”苏晚晚顺手接过披风递给青画,然后拉他到桌边,指着那些温着的菜肴,“看,皇帝赏的,我一口没动,都给你留着呢。”
萧衍的目光从那些御赐的菜肴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映着烛火、满是期待的眼眸上。他一路从宫中带回的冷硬与疲惫,仿佛被那眼神里的暖意驱散,紧绷的下颌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眼底也漾开了一丝暖色。他挥退下人,亲自执壶,为她斟了杯温热的屠苏酒,“宫里无趣。”他端杯与她轻碰,“还是家里好。”两人对坐闲聊,他说宫宴上太子如何恭顺,皇帝如何精神不济。她则讲着玉容坊又出了什么新品,镖局里哪个镖师的趣闻。
窗外,王府的烟火接连升空,绽开满天华彩。酒意微醺,苏晚晚脸颊泛红,拉着他的衣袖:“走,我们去看烟火、放鞭炮吧。”庭院积雪深厚,红梅在风雪中艳烈。苏晚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声响,仰头望着夜空,满眼都是璀璨的光。萧衍站在她身后,为她挡住了大半风雪,目光却分毫未落在那烟火上,只专注地看着她。
“萧衍,”苏晚晚忽然回头,认真地看着他,“新年快乐。” “阿姐,”他凝视着她,缓缓开口,“新年快乐。”
一朵金菊牡丹在夜幕中轰然盛放,刹那的光亮将庭院照得纤毫毕现。光影扫过她仰起的脸,萧衍清晰地看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瞳仁里倒映着一整个绚烂的夜空。那一瞬间,他周遭的一切声响都仿佛退去,只剩下她的侧影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喉结滚动,朝她迈出了一步,将她拉近自己,苏晚晚的心狂跳,她看着他不断放大的俊脸,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紧张得忘了如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