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耳光又脆又响,整个大堂死一般寂静,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王子腾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上,布满了全然的错愕。他在这苏州城横行霸道惯了,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极致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双目赤红。
“你……你敢打我?”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扭曲。
他身后的家丁们终于回过神,“呼啦”一声围了上来,个个面露凶光,手已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铺子里的伙计和掌柜更是吓得缩在柜台后,抖如筛糠。
苏晚晚被萧衍严实地护在身后,视野里只剩下他挺拔的脊梁,以及那只刚刚挥出、骨节依旧分明的手。他竟真的动手了!在这龙潭虎穴,当着王家所有人的面,打了王家的二公子!
然而,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并未发生,萧衍非但没有半分惧色,身形反而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刚才那记耳光已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蹙,脸上因动怒而起的薄红迅速褪去,转为一种更深的、病态的苍白。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一脸惊惶的苏晚晚,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茫然与无措,仿佛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方才的举动。
“阿姐……”他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轻颤。
苏晚晚瞬间会意,这戏台子都搭到这份上了,她怎能不唱。
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看似摇摇欲坠的身体,脸上满是焦急与心疼:“公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都怪奴婢手笨,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急切地要往萧衍嘴里塞。
王子腾满腔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盛气凌人、下一秒就弱不禁风的男人,以及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鬟,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脸上的疼,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乱。
“够了!”
一声冷喝从门口传来。
王子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身后跟着几个神情冷峻的护卫,整个绸缎庄的空气仿佛都在他出现的瞬间凝固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而是径直投向萧衍,那眼神如冰冷的刻刀,一寸寸地刮过萧衍的脸,似乎想从他那副病弱的皮囊下,剜出真相。
王子腾见到自家大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捂着脸哭嚎起来:“大哥!他打我!这个病秧子他敢打我!给我弄死他!”
“闭嘴。”王子墨甚至没回头,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王子腾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怨毒地瞪了萧衍一眼,却终究不敢再多言。
王子墨这才缓步走到萧衍面前,脸上看不出喜怒:“萧公子,好大的火气。”
萧衍像是才缓过劲来,他推开苏晚晚递到唇边的药丸,对着王子墨,竟真的露出一抹歉然的苦笑。他挣开苏晚晚的搀扶,对着王子墨拱了拱手,动作间,身形还有些虚浮。
“让王大公子见笑了。”他喘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在下自幼体弱,这心火一上来,便有些……失控。方才,是萧某失礼了。”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王子腾,那份歉意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二公子,这丫头手笨,是我没教好,毁了公子的锦缎,是在下的过错。您要打要骂,萧某悉听尊便。只是她跟了我多年,是我也舍不得动的人。”
王子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大堂里的气氛,比方才刀剑相向时还要压抑。
许久,王子墨脸上才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原来如此。”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那笑容未变,眼神却冷了下来:“子腾,还不给萧公子赔罪?萧公子爱护身边人,是重情重义。你呢?为了一匹布料,便要对一个姑娘家动手,我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王子腾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哥!是他打我!”
“我让你,给萧公子赔罪。”王子墨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子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对着萧衍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住。”
“一场误会,说开了便好。”萧衍像是松了口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方才那一番对峙,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王大公子,这生意……”
“生意自然是要谈的。”王子墨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温和,“只是今日,想必萧公子也累了。这样吧,晚间我在府里设宴,为萧公子压惊,也算是我这不成器的弟弟,给您赔罪了,届时,我们再详谈,如何?”
“如此甚好。”
从绸缎庄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苏晚晚才觉得那股紧绷的劲儿松了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看着对面那个闭目养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萧衍,忍不住小声问:“你刚才就不怕他真的翻脸?”
萧衍没有睁眼,只淡淡地开口:“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那十万两黄金的定金,还没焐热。”他唇角牵起一抹嘲讽,“在榨干我的价值之前,王子墨舍不得我死。他只会像一张织网的蛛,极有耐心地布下天罗地网,静待猎物耗尽所有力气,再慢慢收网。”
苏晚晚打了个寒噤,“那晚上的宴席……”
“是鸿门宴,也是唱戏的台子。”萧衍终于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哪还有半分病弱,只剩一片清明与算计,“王子墨想看戏,我们就陪他演。只是这主角是谁,戏台子最后又会砸在谁的头上,就未必由他说了算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晚身上,忽然问:“阿姐,你觉得,像王子墨这种人,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哪?”
苏晚晚想了想,试探着说:“枕头底下?或是藏在某个不起眼的暗格里?”
“他那样多疑的人,只会相信自己。”萧衍引导道,“他每日待得最久,防卫也最森严的地方是哪里?”
苏晚晚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他的书房!”
“阿姐真是聪明。”萧衍赞许地点了点头,“今晚的宴席,是一出必须唱好的戏。”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阿姐,你负责唱主角,想尽一切办法,让王子墨的眼睛,离不开你。我要他和他身边所有的狗,都牢牢地钉死在宴客厅那方寸之地。”
马车回到听雨轩,魏忠早已等在门口,见他们回来,立刻上前低声禀报:“主子,都安排妥了。”
萧衍颔首,他走进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哨,递给苏晚晚。
“这是什么?”
“联络用的。”萧衍的声音压得很低,“今晚,魏忠会处理掉王子腾那个废物。你拖住王子墨。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哭也好、闹也罢,必须让他寸步不离,直到你听到三声哨响。”
苏晚晚将那枚小巧的竹哨攥在掌心,竹子冰凉的触感,仿佛能一直凉到心底去。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微汗的掌心,正让那光滑的表面变得有些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