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芯兰并未让雍景煎熬太久。
或者说,她刻意“安排”了这场重逢。
就在楚怀蘅递上拜帖的次日午后,蓝芯兰便带着南之枝出现在王城最繁华的东市。
南之枝换下了素雅的裙装,穿着一身利落的月白色劲装,长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干练。
她跟在蓝芯兰身边,好奇的打量着繁华的街市,眼神清澈,带着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在她们走过一家售卖文房四宝的老字号店铺时,蓝芯兰状似无意的提议进去看看,说要为商行挑选些上好的笔墨用于记账。
店铺内,光线稍暗,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
就在南之枝被一方雕工精美的砚台吸引,驻足细看时,一个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店铺的里间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雍景。
他并非刻意在此等候,而是楚怀蘅派他来采买些东西。
当他抱着挑选好的纸张走向柜台,目光随意扫过店内时,那个站在砚台前的、月白色的、无比熟悉的侧影,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雍景的脚步愣在原地,怀中的纸张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是她!真的是枝枝!
虽然衣着气质不同,但那眉眼,那轮廓,是他日夜思念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脚步微动、情绪即将失控的瞬间,南之枝似乎感觉到了身后那过于灼热、过于沉重的目光,疑惑的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雍景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狡黠、灵动、依赖的眼睛,此刻,却只有一片清澈的、纯粹的、带着被打扰的淡淡不悦和全然的陌生感。
没有惊喜。
没有久别重逢的感动。
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如同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雍景眼中那狂喜的火焰瞬间被这冰冷的陌生感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了千斤巨石,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南之枝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
他很高大,穿着常服,长相算得上英俊。
但他此刻的样子很奇怪,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狂喜、痛苦、绝望,交织在一起,显得扭曲而吓人。
他脚边散落着纸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的的了蹙秀气的眉头,身体微微向蓝芯兰的方向靠了靠,眼神中流露出清晰的戒备和疏离。
就在这时,蓝芯兰也适时的转过身,安静的看着这一幕。
直至雍景回过神,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慌乱的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纸张,动作笨拙而狼狈,仿佛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南之枝看着他那近乎仓皇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拉了拉蓝芯兰的衣袖,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正弯腰捡纸、身体瞬间僵硬的雍景耳中:“蓝姐姐,这个人好奇怪,我们快走吧。”
雍景捡纸的动作彻底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冰锥刺穿。
“好。”蓝芯兰温声应道,带着南之枝转身离开。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僵在原地的雍景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店铺内,雍景维持着捡东西的姿势,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雕。
散落的纸张还躺在他的脚边。那句“这个人好奇怪”,如同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将重逢的一丝幻想也彻底碾碎。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苍白,唯有眼角那抹被强行逼回的水光,泄露着内心如同被凌迟般的剧痛。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店铺,阳光刺眼,他却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北境王宫
北境王的书房弥漫着松香与皮革的气息,巨大的虎皮地毯无声的吞噬了脚步声。
烛火跳跃,映照着北境王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显得格外阴沉冷硬的脸。
他对面,楚怀蘅一袭月白锦袍,姿态闲适地坐在客位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茶会,但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底,却藏着不容错辨的锋芒。
“周文渊?”北境王的声音低沉,带着粗粝感,如同砂石摩擦,“哼!倒是不知,何时竟有人能弄出如此以假乱真的替身,更不知,朕那不成器的逆子狄戎,竟蠢到被人当枪使,勾结假货,监守自盗,劫走了你们大楚的军粮。”
提及狄戎,他眼中闪过痛楚、愤怒与一丝被愚弄的耻辱,手指重重按在桌案上,指节发白。
楚怀蘅放下玉佩,端起手边的银碗,浅浅啜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眼神却锐利如鹰。
“王上息怒。”他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却无半分退让。
“此事,我大楚陛下震怒异常。竟有第三方宵小,胆敢冒充我大楚重臣,行此险恶之事。他们不仅骗取了二殿下的信任,助其盗走我大楚边境囤积的十万石军粮,更意图将此祸水东引,嫁祸贵国,挑动两国干戈,坐收渔利!” 他放下银碗,目光直视北境王,“王上,此贼人用心何其歹毒。贵国损失了一位优秀的皇子,而我大楚,则实实在在的损失了十万石军粮。”
他微微倾身,语气转为强硬:“纵然二殿下是被利用,但军粮确系通过他与假周文渊之手,从我大楚被盗走的。这损失,必须有人承担。真凶尚在暗处,我大楚自会全力追查。但眼前这十万石军粮的窟窿,”楚怀蘅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贵国,难道不该给我大楚一个说法,一个赔偿吗?”
北境王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楚怀蘅这番话,将责任划分得清清楚楚:第三方是元凶,狄戎是蠢且坏的执行者,北境是“被动受益”但必须负责赔偿的苦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