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门外,运送物资的车队停稳。
雍大富跳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殷切的望向军营门口。
不多时,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的走来。
阳光有些刺眼,雍大富眯了眯眼。
待到那人走近,看清那身笔挺的军服,看清那张被边关风沙磨砺得愈发坚毅、褪去所有浮华稚气的脸庞。
看清他沉稳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度时,雍大富眼眶瞬间就热了。
这是他的儿子,雍景。
那个曾经只会斗鸡走狗、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如今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行走间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节奏。
他眼神锐利而沉静,扫视过来时,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父亲善后的混账儿子,而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手握兵权、守护一方安宁的军人!一个能让部下心甘情愿追随的副将!
“爹。”雍景走到近前,声音沉稳有力,对着雍大富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动作标准,带着军人的硬朗。
雍大富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感受着那军服下结实贲张的肌肉和铮铮铁骨。
这个成熟、威严、肩负着家国重任的儿子,就这么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雍景,雍大富都像在做一场最不真实却又最美好的梦。
他雍家,竟也出了一个国之栋梁!
他老泪纵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骄傲和欣慰。
“好!好!好儿子!” 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爹又来给你们送吃的用的!在军营好好干!给爹……给咱们雍家,争气!”
看着父亲激动的样子,雍景刚硬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低声道:“爹,放心!”
父子俩站在军营辕门外,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只可惜……父子俩望着昭武城的方向,总夹杂着一丝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悲凉。
南家,那个曾经照亮昭武城一隅、也间接改变了他们父子命运的南家,终究是不在了。
那个聪慧果敢、总带着明朗笑容的南家大小姐,也成了所有人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
谷雨
山谷的午后,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意,在竹篱小院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老神仙正坐在院中的老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蒲扇,目光时不时瞟向通往山外的小径,嘴里念念有词:“这丫头,说这个月回来,这都月末了……”
话音未落,一道蓝色的身影便轻盈的闪进了小院。
来人风尘仆仆,背上背着个不小的行囊,发髻微乱,脸上却带着明快爽朗的笑意,正是在柳山给楚怀蘅药的蓝衣女子。
老神仙一看到她,“噌”地就从藤椅上弹了起来,蒲扇一指,花白的胡子气得直翘,声音洪亮得震得竹叶都簌簌作响:“蓝!芯!兰!你还知道回来?!采药采了一年!你是自己种去了是不是?”
蓝芯兰浑不在意,熟门熟路地走到石桌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去。
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开口:“义父,您老人家小点声儿!我又没聋!再说了,”她放下茶杯,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数,“这一年给我写的信,少说也有几十封吧?让我查这个,安排那个,桩桩件件哪个不要时间跑腿?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见您,就该偷着乐了!”
她是老神仙挚友临终托付的孤女,自小跟着他长大,没大没小惯了,言语间亲昵又带着江湖儿女的直率。
老神仙被她噎得直瞪眼,气呼呼的又坐了回去,蒲扇摇得更快了:“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就你能说会道!”
蓝芯兰眼珠一转,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问道:“侍大哥呢?还有,那个新来的妹子呢?”
老神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指了指后山方向,“一起采蘑菇打野味去了!怎么还不回来,饿死老夫算了!”
提到阿南,老神仙脸上的怒气神奇的消散了大半,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期待。
他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炫耀的口吻:“芯兰我跟你说,这个新来的阿南丫头,厨艺那叫一个绝!等会儿你尝过就知道了!啧啧,老夫这一年,可算是有口福喽!”
他咂咂嘴,仿佛已经闻到了香气。
蓝芯兰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还装失忆呢?”
“嗯。”老神仙从鼻子里哼出一个肯定的音节,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
蓝芯兰了然的点点头,随即又正色问道:“那……大楚太皇太后那边呢?”
老神仙摆摆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竹篓,慢悠悠的挑拣起里面晒干的草药:“急什么。晚些日子再说。现在嘛……”他抬眼看了看厨房方向,又瞥了眼后山,嘴角勾起一抹老狐狸般的狡黠笑意,“咱们就继续陪她演这出戏。”
他顿了顿,想起那些令人回味无穷的美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十足的市侩和满足:“反正又不白演!有吃有喝,吃香的喝辣的!” 他拍了拍竹篓,仿佛在敲定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蓝芯兰看着义父那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这山谷,似乎比以往更热闹,也更有些烟火气了。
她给自己又续了杯茶,舒服的靠在椅背上,等着看那位“装失忆”的厨艺高手,以及那木头人似的侍大哥,会带回什么样的山珍野味。
谷雨的山谷就这么几个人,异常安静。
蓝芯兰的归来,悄然增添了几分暗流涌动的热闹和期待。
夕阳的金辉染红了谷雨山谷的峰峦,将竹篱小院也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橘色。
老神仙和蓝芯兰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石桌上的茶壶已经续了两次水。
老神仙问:“部署的差不多了?”
蓝芯兰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嗯……”
两人不再说话,目光投向绝壁上盘旋的一点黑影——是鹰,一声孤绝的唳鸣撕裂雾气,刺入耳中,也刺入沉寂的心湖。
蓝芯兰垂落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正攥紧一柄无形的刀鞘。
十年光阴,深谷并未封锁心底的仇恨,胸中那一点未熄的寒焰淬炼得越发纯粹、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