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狄青的失态和楚晴天的懵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神仙和蓝芯兰的反应。
老神仙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正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
他仿佛对门口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眼皮都没抬一下,神态平和得如同入定的老僧。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历经沧桑后的古井无波,仿佛世间一切情爱纠葛、悲欢离合,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他只是专注的咀嚼着口中的青菜,仿佛那才是天地间最重要的事。
而蓝芯兰,更是冷静得近乎漠然。她端坐在老神仙下首,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劲装,身姿笔挺。
她甚至没有特意去看门口那对璧人,只是在他们牵着手走进来时,目光极其短暂的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眼,随即就像掠过空气般自然的移开,仿佛看到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她端起手边的清粥,小口啜饮着,动作平稳,眼神清冷,如同深秋寒潭,不起半分波澜。
唯一真正流露出纯粹喜悦之情的,是程一。
这位睿智沉稳的首席军师,在看到自家王爷终于得偿所愿,与南姑娘心意相通时,眼中瞬间迸发出由衷的欣慰和喜悦光芒。他捻着颌下短须,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站起身,恭敬而不失亲切的拱手道:“王爷,南姑娘,早膳已备好,快请入座。” 语气中的欣慰之意,溢于言表。
自家王爷这棵万年铁树终于开了花,还是如此般配的一朵,他这做属下的,怎能不开心?
一顿本该轻松愉快的早餐,就在这极其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狄青的食不知味、强颜欢笑,楚晴天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好奇与不解,雍景的沉默是金,老神仙的超然物外,蓝芯兰的冰冷淡漠,程一的欣慰愉悦,以及南之枝微带羞涩却难掩甜蜜,楚怀蘅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泰然自若,甚至偶尔会旁若无人地给南之枝布菜,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暗流涌动,将这顿晨光里的饭局吃得跌宕起伏。
好不容易熬到饭毕,众人各自散去。
南之枝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准备整理一下思绪,一个清冷的身影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
蓝芯兰身姿挺拔如修竹,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表情,开门见山,声音平静无波:“配好了吗?”
南之枝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清冷眼眸,心头微微一紧,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从内室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了那个触手生寒的羊脂玉瓶。
瓶身细腻温润,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仿佛里面封印着来自九幽的寒毒。
她将玉瓶郑重的交到蓝芯兰手中。“现在就可以安排了吗?”南之枝的声音有点紧绷,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太知道这小小的瓶子意味着什么,一旦出手,便再无回头路,也许腥风血雨将紧随其后。
蓝芯兰接过玉瓶,指尖感受到那刺骨的冰凉。她低头看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接过的只是一瓶普通的伤药。“嗯。”她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如今我们都不在帝都,”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冰锥,直刺南之枝心底,“事发之后,我们所有人,自然就没有嫌疑。” 这是一个冷酷而精准的算计。距离,就是他们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好。”南之枝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沉重的托付和担忧。
她知道蓝芯兰此行的凶险,那帝都龙潭虎穴,那个人绝不是善茬。
蓝芯兰看了南之枝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决绝,有冷静,或许……还有被冰封住的关切。
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意味:“过几天,我就要跟老头儿去北境了。”
南之枝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这是蓝芯兰在向她交代行踪。可是以前,并不会这么事无巨细,她心中疑窦丛生,却知道不该多问。
蓝芯兰凝视了南之枝片刻,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底,然后,她轻轻说出了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告别般的重量:“你好好的。”
说完,不再停留,利落转身,靛蓝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门外灿烂的晨光之中,只留下南之枝独自站在原地,握着掌心残留的玉瓶冰冷触感,心中五味杂陈。
那声“你好好的”,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又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蓝芯兰此去,无论是帝都还是北境,都必将掀起新的波澜。而她能做的,唯有等待,和……好好的。
蓝芯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外的晨光中,靛蓝色的衣角在门槛处一闪。
就在这瞬间,她脚步顿了一下。
楚怀蘅高大的身影正从另一侧的月洞门步入庭院,步履沉稳,朝着南之枝的居所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刹。
晨风拂过庭院中的翠竹,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无声的对峙格外分明。
楚怀蘅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到蓝芯兰紧握在掌心、正欲藏入袖中的物件——一个羊脂白玉瓶,瓶身在熹微的晨光下,折射出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芒。
蓝芯兰的眼神依旧清冷如深潭,仿佛被撞破的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只是极其自然的、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将握着玉瓶的手彻底隐入了袖中。动作流畅,毫无滞涩。
没有言语,没有掩饰。
楚怀蘅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审视,随即归于沉静。
他幅度极小的点了下头,目光深沉,全是打过招呼了。
蓝芯兰亦微微颔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随即放松。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半分被窥破的慌乱,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拒人千里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