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帝都,丞相府。
周文渊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中摩挲着一个冰冷的物件。
那是他当年处理刘澈尸体时,掉下的一块不起眼的玉珏。
他盯着玉珏,眼神变幻莫测,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狄戎那封愚蠢的栽赃信,锦荣帝讳莫如深的态度,北境那边楚怀蘅咄咄逼人的攻势……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他禁锢其中。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刘澈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他一直以为是败犬的哀鸣,如今想来,或许别有深意。
难道当年之事,还有漏网之鱼?或者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等待时机?
他攥紧玉珏,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想借狄戎这把刀来杀我?还是想用我当饵,钓出更大的鱼?”
周文渊眼中精光爆射,那属于老狐狸的算计和狠厉重新浮现。
“无论你是谁,想动老夫,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缓缓松开手,将玉珏贴身收好。
既然对方出招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潭浑水,他不仅要趟,还要把躲在暗处的毒蛇,亲手揪出来。
他铺开纸笔,开始书写密信。
信的内容,只有寥寥数语,收信人却是北境王城某个不起眼角落里的一个名字。
爬到这个位置,谁会没有几张暗牌?
对方想搅动风云,那他就把这水,搅得更浑。
一抹深沉而危险的笑容,浮现在他苍老却依旧锐利的嘴角。
——
大楚帝都,皇宫。
御花园,晨光熹微,薄雾未散,带着料峭寒意。
退了早朝,锦荣帝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御书房,而是缓步走向园中深处。
周文渊落后半步,沉默的跟随。
帝王的背影在氤氲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两人行至一处临水的小亭。亭角飞檐,朱漆斑驳,承载着岁月的痕迹。
锦荣帝驻足,目光落在亭中的石凳上,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意。
“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可还记得朕小时候贪玩、厌学,有一次逃了太傅的课,躲到这亭子里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周文渊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结果被先生逮个正着,就在这里,”他指了指亭子中央的空地,“先生不顾宫人劝阻,也不惧父皇母后的威严,硬是打了朕的手板心。那是朕……第一次受罚,真疼呀。”
锦荣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久远的趣事,但周文渊却从那平静下,听出了沉甸甸的分量。
他微微躬身,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真切的感慨笑容:“陛下天资聪颖,只是少年心性。老臣那时也是忧心陛下前程,一时情急,冒犯天威了。如今看来,陛下勤政爱民,英明睿智,不负先帝所托,不枉老夫一番期许了。。”
“是啊,不负期许……”锦荣帝低声重复了一句,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他率先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又随意的摆了摆手,“先生也坐吧,此处没有外人。”
周文渊依言,在锦荣帝下首的石凳上小心翼翼的只坐了半边。
锦荣帝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望着亭外平静无波的池水,水面上倒映着初绽的嫩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先生,朕今日留下你,只想说一句:朕信你。”
周文渊心头一震,抬眼看锦荣帝。
锦荣帝的目光依旧落在池水上,语气却异常坚定:“无论发生何事,朕都相信,以先生的秉性、才智与过往的功勋,先生心中所念,必是大楚的江山社稷。这份忠义之心,朕从未怀疑。”
周文渊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喉头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
锦荣帝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洞悉的锐利:“但是……朕也知道,以先生的心性,绝不甘于被人如此算计构陷,定会想方设法,将这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查个水落石出,还自己一个清白,是也不是?”
周文渊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离座,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激动与决绝:“陛下明鉴!老臣谢陛下信重!陛下所言,正是老臣肺腑!纵使今日陛下不召见老臣,老臣也定要上奏剖白心迹!老臣这一生,为权势、为私欲,确实糊涂过,犯下过大错,愧对先帝,更愧对陛下信任!但,”他猛的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然与屈辱,“通敌叛国、勾结狄戎这等忤逆大罪,老臣担不起,也绝不能担!老臣今日,愿以阖府上下百余口性命作保,臣周文渊,对大楚、对陛下,绝无二心!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看着老丞相激动得须发微颤、眼眶泛红的模样,锦荣帝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散去。
他站起身,亲自伸手扶起周文渊:“先生请起。”
锦荣帝扶着周文渊重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既然那幕后之人想看你我君臣失和,想看先生身败名裂,我们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演一场戏给他看?”
周文渊目光一凝:“陛下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朕会当场宣告,丞相周文渊因连日操劳,忧思过度,以致沉疴旧疾复发,病情严重,需闭府静养,暂停一切朝务。”
锦荣帝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明面上,先生就在府内‘养病’,闭门谢客。但若有‘有心人’前来‘探望’……先生不妨‘虚弱’相见,做足样子。府中来往人等,一言一行,先生需暗中留心,做好记录。”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暗地里,朕会派一队精锐暗卫,化作家丁仆役,入府保护先生安全。他们只听命于先生,负责传递消息,每日将先生所得密报,直呈于朕。先生要查什么,需要动用何种力量,只管吩咐他们。我们里应外合,引蛇出洞,务必揪出这藏于暗处的毒蛇!先生以为如何?”
周文渊闻言,精神大振,方才的激动化为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
他再次起身,郑重长揖:“陛下此计甚妙!老臣谢陛下周全!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必查清这幕后魑魅魍魉,还朝堂一个清明,也还老臣一个清白!”
君臣二人的目光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交汇,信任与默契无声流淌。
一场针对暗处敌人的反制大网,在这看似平静的御花园小亭中,悄然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