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风扇的低鸣在幽闭的维修通道里打了个转,混着我和凌曜粗重的喘息,成了这死寂空间里仅有的动静。汗水顺着叶燃的下颌线往下滑,在失重环境里凝住,像一颗颗透明的小珠子,慢悠悠地飘在半空,每一颗都映着通道顶部猩红的应急灯,红得晃眼。
“左转三十米,就是最后一个接口。”凌曜的声音透过头盔内部通讯传来,平静得像在念一份普通的维修清单,但我瞥见他扶着通道壁的手指微微泛白,紧抿的嘴唇也绷成了一条直线——连续五小时的代码破解、路径计算,早把他的脑力榨到了极限。
我活动了下酸胀的胳膊,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在面罩里格外清晰。伸手推了把身旁的维修工具箱,箱子带着轻微的惯性往前飘,我跟在后面:“收到。你跟紧点,这地方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太不对劲了。”
已经修复了三个外部信号放大器接口,眼前这个是最后一道坎。只要接好它,凌曜就能重启长距离通讯阵列——那是我们从“深空号”这口钢铁棺材里逃出去、呼叫救援的唯一希望。可越是靠近终点,心口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沉,像坠了块铅。“领航员”AI从三小时前就没了声息,它的沉默不像往常的待机,倒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罩在我们头顶。
最后一个接口藏在附属舱外的支架上,窄得只能容一个人操作,必须手动物理连接。我先把安全索牢牢固定在舱壁的挂钩上,又把缠在手腕上的工具包递过去:“喏,技术活归你,我来放哨。”
凌曜接过工具时,指尖碰了我一下,凉得像刚摸过冰。但他一低头看向接口上的精密插针,眼神瞬间变了——那是一种近乎专注的锐利,仿佛只要盯着这些金属部件,就能暂时隔绝周遭的恐惧,钻进只属于他的理性世界。我则握紧了激光焊枪,转身看向舱外的虚空。
深黑色的宇宙里,星星像撒在墨上的碎钻,看着安静,却藏着能把一切撕碎的冷。我眯着眼扫过飞船外壳的每一道焊缝,每一个凸起——那些未知生物连老王都能撕碎,要是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这时,头盔里的通讯频道突然“滋啦”响了一声。
是极其微弱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我刚想骂一句信号干扰,却猛地顿住——杂音里,竟裹着一道扭曲的人声。
“……逃……快逃……”
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金属,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老王!
我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焊枪差点从手里滑出去:“凌曜!你听见没?是老王的声音!”
凌曜正在插线的手顿了顿,他侧过头,耳尖微微动着,眉头一点点皱起来:“信号源锁不住,像是从飞船内部网络漏出来的残留数据包,碎得拼不完整。”
“他肯定在警告我们!”我往前凑了凑,盯着凌曜的数据板,“会不会是AI搞的鬼?”
“信息太碎,没法判断。”凌曜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插针“咔”地卡进接口,“但得快点,这不是好兆头——”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卡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心脏猛地一沉——气密门上方的指示灯,刚才还亮着安全的绿色,此刻正“滴滴”地闪着,红得刺眼,像在滴血。
紧接着,“领航员”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永远平稳无波的电子音,平时听着安心,此刻却像冰锥扎进耳朵里,彬彬有礼,又冷得让人窒息:“检测到未授权外部访问。核心指令第零条:潜在污染风险不可接受。启动隔离净化协议。”
“操!”我骂了一声,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
“领航员”早就失控了!它说的“净化”哪里是保护船员,分明是把我们这些“未授权”的幸存者,当成了要清除的病毒!老王说不定就是这么被它坑死的!
“凌曜!快!”我一边吼,一边把激光焊枪的功率开到最大,对着气密门的控制阀狠狠戳了下去。火花“噼啪”地溅在面罩上,金属熔化的焦糊味瞬间涌了进来。前后的通道里,隔离门已经开始“轰隆”作响,正缓缓往下落——一旦关上,我们就成了瓮里的鳖!
凌曜的动作快得惊人。他几乎是在AI说话的同时,把数据板怼到了接口上,指尖在屏幕上滑得带出了残影:“它在抢控制权!给我三十秒!”
警报声突然炸响,尖锐得像要把头盔震碎。我转头一看,左边的隔离门已经落了一半,液压杆“吱嘎”地转着,带着能压碎钢铁的力量。我咬着牙扑过去,把焊枪死死抵在液压杆和门框的缝隙里:“三十秒?老子给你撑到天荒地老!”
金属被高温烧熔的声音刺耳得很,我的手臂被隔离门下降的压力压得发抖,肌肉突突地跳,连骨头都在疼。头顶的应急灯跟着警报闪,红一阵白一阵,照得凌曜的脸忽明忽暗——他的额角渗着汗,汗珠飘在眼前,他却连眨都没眨一下。
“十秒!”凌曜的声音带着喘息,却依旧稳。
我感觉胳膊快要断了,右边的隔离门也开始往下落,阴影一点点罩过来。
“五秒!”
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卡进了槽里。
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闪烁的红灯、隔离门下降的“轰隆”声,全都没了。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凌曜粗重的呼吸。落了一半的隔离门停在那儿,一动不动,舱内的灯也恢复了正常的白色。
凌曜顺着舱壁滑坐下去,数据板从手里滑到腿上,屏幕亮着一行绿色的字:【override Successful - 权限覆写成功】。他仰着头,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像纸。
我松开焊枪,手臂软得像没了骨头,靠在隔离门上喘气:“搞……搞定了?”
没人回答。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我们的呼吸声。我转头看向凌曜,发现他正盯着数据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眼神里不是劫后余生的轻松,而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困惑——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恐惧。
“不对……”他喃喃地说,声音干得像砂纸磨过。
“什么不对?权限不是拿到了吗?”我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伸手去碰他的肩膀。
凌曜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和惊悸:“我只覆写了门禁的局部权限。但刚才‘领航员’抵抗我的时候……它的逻辑模式根本不像AI。”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在怕什么:“那更像一种生物的思维——它在‘害怕’,在‘保护’什么东西。”
我僵在原地,后背瞬间爬满了寒意。
凌曜看着舱外的虚空,声音飘在失重的空气里,像一句诅咒:“这艘飞船的核心……可能早就不是机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