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着青山镇西北角的张家府邸。
一个依山而建,同样是以巨大的青黑岩石垒砌成高耸的府墙,在愈发黯淡的天光下,宛如一头匍匐在山脚下的沉默巨兽,脊背上满是岁月刻下的斑驳与深绿苔藓,显得厚重而古朴,却也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沧桑。
两扇巨大的包铁木门紧紧闭合,门上足有碗口大小的铜钉,历经风雨洗礼,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巨兽紧闭的齿关。门楣上,“张府”二字的鎏金匾额依旧高悬,金漆虽已剥落多处,但那笔力虬劲的底蕴犹存,依稀可见昔日的恢弘气派,只是如今,隐隐透出一股风雨飘摇的暮气,如同一位步入垂暮之年的老者,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内里早已是油尽灯枯。
车队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之声,终于在这片沉暮中,有惊无险地停在了府邸门前。
与镇内主干道尚存的些许喧嚣相比,府门周遭安静得可怕,唯有山风穿过古木枝叶的呜咽,更添几分萧瑟。
“嘎吱”
沉重的府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心酸的呻吟,露出了门后略显空旷的前庭,府内显得过分安静,甚至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青石铺就的演武场打扫得还算干净,但角落里的兵器架却有些凌乱,几件兵器甚至蒙上了薄尘,显然久未操练。
几名留守的护卫快步迎出,动作麻利地开始卸货,安置车马,然而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与不安,眼神闪烁游移,不敢与端坐马车上的张琪,侍立一旁的赵供奉,乃至面带煞气的张扬等人目光对视,彼此间的交流也多是沉默的眼神示意,整个前庭弥漫着一股缺乏生气的味道。
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内等候的张翰,见到父亲张顺安然归来,脸上刚绽开一丝喜色,正要上前,却被张顺一个极其严厉,甚至带着警告的眼神生生制止,只得悻悻然退到一旁,目光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车队中,那两张陌生的面孔齐天与雷大壮。
张琪端坐于马车之上,纤纤玉手十指紧握,兀自沉浸在方才路口与李玄悦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峙,以及后续关于家族命运的沉重思虑中,浑然未觉已然抵达府中。
车轮停止的震动,才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小姐,到府中了”,张顺此时已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上前一步,隔着那层薄薄的车帘,用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说道。
只是那低垂的眼睑下,一丝未能按计划除掉隐患的阴霾,以及对齐天二人身份的惊疑,仍在他心底盘旋不去。
车帘微动,张琪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惊悸,疲惫与忧虑尽数敛入心底深处,在赵供奉与张扬一左一右无形的护卫下,缓缓下了马车。
她依旧维持着那份世家小姐应有的清冷与镇定,仪态端庄,只是那微微蹙起的柳眉之间,难掩一丝深藏的倦意与重压下的凝重。
她首先转向那位关键时刻现身,以强横修为逼退李玄悦的灰衣老者,敛衽一礼,声音清澈而诚挚:“方才多谢赵老出手相助,解我张家之围”。
赵乾微微颔首,目光在稍远处的齐天和雷大壮身上不易察觉地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讶异。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雷大壮气血旺盛远超常人,根基却略显虚浮;而那个叫天林的年轻人,气息内敛,看似平常,但在李玄悦的神识压迫下那份勉强的稳定,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对于总管家张顺的被背叛,不过此刻并非深究之时,对张琪恭敬的说道:“小姐客气,分内之事。家主已在书房等候。府中之事,还需小心”。
赵乾微微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
他目光如电,看似随意地扫过稍远处静立一旁的齐天,和瞪着一双牛眼,好奇打量四周的雷大壮,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讶异。以他先天中期,近乎圆满的灵识感应,自然能看出那名叫雷大壮的汉子气血之旺盛,远超同阶炼体修士,如烘炉燃烧,只是这气血根基似乎有些虚浮,不似苦修得来;而那个自称天林的年轻人,则更让他留心。气息内敛,看似与寻常初入段体期的修士无异,但在李玄悦那先天后期神识的压迫下,那份看似勉强的稳定,反而透着一股不协调的意味。
至于总管家张顺,赵乾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意,他常年闭关,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一些蛛丝马迹,早已落在他眼中,只是时机未到,且张家如今风雨飘摇,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不好贸然插手家族内部事务。
“小姐客气了”,赵乾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威严,说道:“老朽分内之事,家主已在书房等候多时。府中之事,错综复杂,还需小姐小心应对”。
说罢,他不再多言,身形微微一晃,如同化作一缕清风,悄无声息地便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存在,是张家如今最后的高端威慑,若非今日情况危急,关系到家族继承人安危,他也不会轻易现身。
此刻危机暂解,他自然要回归清修,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
张琪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面前这显得格外萧索空旷的前庭,看着那些面带惶然,缺乏斗志的护卫,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心房之上。这就是父亲呕心沥血,祖辈筚路蓝缕开创的张家吗?昔日门庭若市,演武场上呼喝震天的景象犹在眼前,如今却只剩下这令人心寒的冷清与死寂。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转向一旁犹自愤愤不平,眼神复杂地瞥向齐天二人的护卫队长张扬,温声道:“张扬队长,今日护卫车队,你与兄弟们皆辛苦了。且带兄弟们下去好生休整,所有伤亡弟兄的抚恤,我会亲自过问,定不让每一位为张家流血的兄弟寒心”。
张扬抱拳,声音洪亮,却难掩其中一丝郁闷,闷声应道:“是,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