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农业学大寨”广播声刚漫过家属院的育苗棚,林晚秋就蹲在苗床边摆弄旧木尺——是昨天从后勤处借的,尺身刻着模糊的厘米刻度,边角被岁月磨得光滑,只在末端还留着点当初的木刺。“妈妈,这尺子能量出小苗够不够去后山吗?”冬冬趴在旁边,小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碎(昨天练苗时剩下的),“俺听陈叔叔说,够四寸高的小苗才能去后山种!”
“慢点儿拿,别被木刺扎着,”林晚秋笑着把儿子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指尖触到他沾着泥土的指缝,刚要帮他擦掉,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陆沉舟扛着把旧锄头走来,锄柄缠了圈旧布条(是他从部队旧绑腿上拆的),锄刃沾着点新翻的黄土,肩上还搭着个蓝布包。
“老张说这锄头松根土正好,”陆沉舟把锄头放在苗床边,伸手拿过木尺量了量最壮的一棵甘草苗,叶片上的晨露滴在他手背上,“有四寸二了,比陈卫生员说的标准还壮,再过十天就能移栽。”他说着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面窝头,还有一小袋盐炒花生:“炊事班李班长给的,说你一早蹲苗床边量苗费腰,让你先垫垫,花生给冬冬当零嘴,补脑子。”
林晚秋接过窝头,掰了一半塞进陆沉舟手里:“你也吃,从部队到家属院,扛着锄头走那么远,肯定饿了。”陆沉舟没接,又把窝头塞回她口袋:“我在部队吃过了,两个馒头呢,你快吃,等会儿马大娘她们要来帮忙,别让她们等。”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飘来三个身影——马大妮挎着个竹篮,篮沿挂着块旧粗布;王秀芝手里提着个陶瓮,瓮口盖着片桐树叶;周婷婷则推着个小推车,车上放着块旧木板,板上摆着几捆细麻绳。
“晚秋妹子,俺们来帮你验苗!”马大妮把竹篮里的旧账本拿出来,递给林晚秋,“俺家那口子说,这账本记苗数正好,一页能记二十棵,俺特意找出来用布擦了,封面的泥都蹭掉了。”王秀芝也凑过来,掀开陶瓮上的桐树叶:“这水是俺晒了一早上的,温乎的,验苗时拔苗容易伤根,浇点水缓一缓,俺还放了点甘草叶,给小苗补点劲。”
周婷婷把旧木板铺在苗床边的石墩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俺家那口子教俺咋分苗,说高的、根须多的放一堆,弱的单独养,俺把木板划了两道线,分开摆,你看行不?”说着就拿起一棵壮苗,轻轻放在木板的“壮苗区”,手指还小心避开了苗根上的土。林晚秋心里暖烘烘的,拿起小喷壶舀陶瓮里的水:“真是谢谢你们,这验苗要数苗、分苗,就俺俩肯定忙不过来。”
几人立刻分工:陆沉舟和周婷婷丈夫(周婷婷说他一早去后勤处借了把小耙子,刚赶回来)用锄头轻轻松开苗根周围的土,方便拔苗时少带土;林晚秋、马大妮用木尺量苗高,把超过四寸的记在账本上;王秀芝则帮着给拔出来的弱苗浇甘草水,冬冬和几个军属家的孩子,蹲在旁边把分好的壮苗用细麻绳轻轻捆成小捆:“妈妈,俺捆得松松的,小苗的叶子不会被勒疼!”
正忙得热火朝天,林晚秋忽然发现几棵苗的叶子有点发卷——不是之前的蚜虫,叶背干干净净,就是叶片边缘往里卷,颜色也偏黄。“咋回事啊?”她赶紧把苗拔出来,放在手心看,“根须也不短,土也松了,咋叶子卷了?”马大妮也凑过来看,皱着眉说:“是不是夜里凉,冻着了?俺家菜地里的白菜冻着就卷叶。”周婷婷丈夫放下耙子,想了想说:“俺去后勤处借块旧竹帘,给这些苗搭个小棚,挡挡夜里的凉。”
没等他走,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陈卫生员背着药箱走来,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苗叶卷曲的示意图:“晚秋同志,我听王主任说你们验苗,特意来看看,这叶子卷不是冻的,是缺肥,把它们移到单独的木框里,多浇点草木灰水,过几天就能展平。”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细草木灰:“这是王医生给的,过筛过的,细得很,和温水拌在一起浇,不会烧根。”
大家赶紧按陈卫生员说的做,陆沉舟去后勤处借了个旧木框,林晚秋把卷叶的小苗移进去,王秀芝帮忙拌草木灰水浇根。没一会儿,就看见有棵小苗的叶片慢慢舒展了点,冬冬高兴得拍手:“小苗的叶子展开啦!以后也能长到四寸高,去后山给战士叔叔煮水喝!”
太阳升到头顶时,验苗终于结束了——壮苗捆了十小捆,一共一百八十棵,弱苗移到了新木框里,账本记了满满九页,甘草水和草木灰水的清香混在一起,飘在育苗棚周围。大家坐在旧麻袋上歇脚,林晚秋把马大妮带来的玉米糊糊和咸菜分给大家,还拿出陆沉舟带的盐炒花生,撒在糊糊里。冬冬把自己的糊糊掰了一半给陈卫生员:“陈叔叔,你帮卷叶的小苗治病,俺请你吃花生糊糊!”陈卫生员笑着接过,咬了一口:“真香,冬冬真是个有爱心的好孩子,等这些小苗长壮了,叔叔教你认甘草和蒲公英的区别。”
下午,家属院的王主任带着老首长的通讯员来,手里拿着张红底黑字的奖状,上面写着“军属育苗先进小组”。“晚秋同志,”王主任把奖状递过来,“老首长听说你们验苗顺利,壮苗够一百八十棵,特意让俺送来的,说你们带头发动军属种草药,为部队冬季药材储备出了力,要在下周的家属会上表扬你们!”林晚秋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奖状,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干的,俺们就是牵头,出力最多的是马大娘她们。”通讯员笑着说:“老首长说了,这就是互助的力量!秋天移栽,部队会派一个班的战士来帮忙翻地,还会送些新的木框。”
傍晚回家时,天已经擦黑,林晚秋点亮煤油灯,把奖状贴在炕头的墙上——正好在冬冬的小枕头上方,陆沉舟帮着把陶瓮里剩下的甘草水倒进瓦罐,冬冬早就困得睁不开眼,趴在炕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颗没吃完的盐炒花生。林晚秋坐在炕边,翻着陈卫生员给的弱苗养护笔记,陆沉舟则在灶边热玉米糊糊,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灯光下,他的嘴角还带着笑。
“等弱苗长壮,咱们就去后山看看地,”陆沉舟把热好的糊糊盛进粗瓷碗,递到林晚秋面前,“老张说后山的地已经翻了一半,土很肥,到时候把家属院的人都叫来,一起移栽,冬天就能给哨所送甘草水了。”林晚秋接过碗,喝了口热糊糊,靠在他肩上:“好,有你和大家一起,啥都不怕,到时候咱们的草药田肯定长得绿油油的,让战士们冬天喝了甘草水,不咳嗽,站岗更精神。”
窗外的风轻轻吹着,育苗棚里的壮苗在月光下静静立着,叶片上还沾着淡淡的甘草香。煤油灯的光映着墙上的奖状,映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有炕上熟睡的冬冬,屋里满是玉米糊糊的暖香和花生的咸香。林晚秋看着身边的丈夫,想着白天大家一起量苗、分苗的场景,忽然觉得,这1970年的春天,虽然物资紧巴,却有着最真切的盼头——一捆捆壮苗,一群热心的邻里,一张红彤彤的奖状,把对部队的牵挂、对日子的热望,都融进了这验苗情长的时光里,踏实又温暖,岁岁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