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把农业科技基金的拨付文件最后核对一遍,随手将笔放在桌角,目光落在墙上那幅没有标注地名的全国地图上。手指在西北区域的黄褐色版块上反复摩挲——前世在新闻里见过无数次的画面,此刻清晰浮现:农户扛着空水桶在土路上跋涉,龟裂的田地间几株玉米蔫头耷脑,村口老井的绳痕深得能勒进木头里。
“秘书,订下周去西北片区的机票,”他转身时语气格外沉,“跟片区农业农村部门对接,就说我想去三个地方:一是种植集中的旱塬村,二是养殖合作社聚集的乡镇,三是人口密度大的移民社区。别搞排场,每处只需要1名熟悉情况的干部陪同,再请水利部派位懂节水技术的专家随行。”
秘书刚拿出记事本,陆云又补了句:“提前跟基层说,不用准备接待。吃饭就去农户家搭伙,住宿选乡镇的简易宿舍,我要听真话、看真景,不是走流程。”
一周后,飞机降落在西北片区的中转机场。舷窗外是连片的黄土坡,风卷着沙尘掠过跑道,带着一股干燥的土腥味。片区农业农村厅的老周早已在出口等候,身上的夹克沾着泥点,手里攥着张手绘的路线图,纸边都被磨得起毛。
“陆委员,咱们第一站去塬上的石头村,”老周把路线图递过来,指尖点在一个圈住的红点上,“那村最缺?,去年大旱时,村里最后一口井都见底了,农户每天天不亮就得去五公里外的沟里拉水,拉回来的水又浑又涩,连洗衣服都舍不得。”
车子驶离机场,越往塬上走,景色越荒凉。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扑扑的天,地里的冬小麦稀稀拉拉,根部的土块硬得能硌疼脚。老周叹着气说:“这地方就靠天吃饭,去年下了两场小雨,农户以为有盼头,补种了玉米,结果后来三个多月没下雨,全旱死了。”
陆云望着窗外,忽然让司机停下车。他走到田埂边,蹲下身捻起一撮土,土粒簌簌从指缝漏下,一点潮气都没有。不远处,一位老农正扛着锄头往回走,看到他们,停下脚步,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又有几分好奇。
“大爷,您这地里的麦子,能浇上水不?”陆云迎上去,声音放得轻。老农放下锄头,黝黑的脸上皱起纹路:“浇啥水哟,井都干了,要浇就得去沟里拉,一趟来回两小时,拉的水只够浇半亩地,这点麦子,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爷赏不赏雨。”
老周在一旁补充:“石头村有120多户,耕地300多亩,只有两口井,还都在村头,现在一口已经干了,另一口的水也只够人畜饮用,地里的庄稼全靠自然降水。去年村里有几户想搞养殖,结果连喂牲口的水都不够,最后只能把牛羊卖了。”
陆云跟着老农回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围着几个村民,看到他们来,都凑了过来。一位大妈抱着个陶罐,罐口盖着布,她掀开布给陆云看,里面是浑浊的水,底下沉着泥沙:“这就是我们拉回来的水,澄半天才能用,洗脸的水都舍不得倒,留着喂猪。”
走进老农家里,土坯房的墙皮掉了不少,屋里摆着两口大水缸,缸里的水只剩下小半缸。老农说:“这水是上个月下小雨时接的,省着用能撑到下个月,要是再不下雨,就得去更远的地方拉水。”陆云摸了摸缸壁,冰凉的缸体上凝着一层细土。
“村里就没想着修个蓄水池?或者搞点节水灌溉的设备?”陆云问老周。老周苦笑着摇头:“咋没想着?去年上报了蓄水池项目,可村里没钱,片区的资金也紧张,一直没批下来。节水设备更别说了,听说一套滴灌设备要好几千,农户根本买不起。”
当天晚上,他们住在乡镇的简易宿舍。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墙上的插座接触不良,开着灯都时不时闪烁。老周拿着热水瓶进来,倒了杯热水递给陆云:“委屈您了,这地方条件就这样,晚上冷,您多盖点被子。”
陆云接过水杯,却没喝,反而问:“石头村的情况,片区里都清楚不?有没有什么长远的解决办法?总不能一直让农户靠拉水过日子。”老周坐在桌边,叹了口气:“清楚是清楚,可难啊。修蓄水池得占地,还得修引水渠,投入不小;搞节水灌溉,设备钱、维护钱都是问题,农户拿不出,村里也拿不出,只能慢慢等政策、等资金。”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了养殖合作社聚集的柳溪乡。乡党委书记领着他们去了一家养羊合作社,合作社的院子里摆着几个大塑料桶,桶里装着水,水面上漂着一层浮尘。合作社负责人老李搓着手说:“这水是从乡卫生院拉的,卫生院有口深井,我们跟院长说好,每月给点钱,拉点水喂羊,要是靠村里的水,根本喂不起。”
院子里的羊圈里,几十只羊缩在角落,毛都没什么光泽。老李说:“去年想扩大规模,再养50只羊,结果水不够,只能作罢。现在这些羊,每天只敢喂两次水,每次都不敢多给,生怕水不够用。”陆云走进羊圈,地上的干草里沾着不少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羊粪味,混合着干燥的土味。
从合作社出来,乡党委书记说:“柳溪乡有8家养殖合作社,全靠卫生院的深井和几处山泉供水,去年山泉干了两处,现在供水更紧张了。有两家合作社因为缺水,已经缩减了养殖规模,还有一家想转行搞种植,可种植也得有水啊。”
陆云问:“乡上就没考虑过打深井?或者引外来水?”乡党委书记摇摇头:“打深井成本太高,一口井得十几万,乡上没那么多钱;引外来水更难,最近的水源地在几十公里外,修引水管道得花几百万,根本承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