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字刚落,意识就被抽离。
不是疼,是空,像整个人被倒进了一条高速运转的数据管道。洛尘的神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卡在不同的记忆断层里——五岁那年药炉炸了,他满脸黑灰地坐在地上哭;十六岁第一次解毒失败,病人在他面前断气;还有交流大会那天晚上,萧逸伸手拉他时,指尖那一下说不清是静电还是心跳的触感。
“你根本不配谈爱。”
冰冷的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刻进神识的底层代码。
“情感是熵增的垃圾,是文明崩溃的起点。”
眼前炸开无数画面:星舰因指挥官的私情延误撤离,整船人被恒星风暴吞没;母星资源争夺战,亲兄弟为一口氧气面罩互相捅刀;还有萧逸家族覆灭那夜,火光中有人跪着求饶,却被最信任的副官一枪爆头。
全是“爱”导致的毁灭。
洛尘想反驳,张嘴却发现意识构不成语言。他的记忆正在被反向解析,像一堆乱码被扔进粉碎机。就在这时,一段跑调的旋律从深处浮上来——母亲哼的医谣,断断续续,像生锈的齿轮在转。
他猛地抓住这声音。
不是靠耳朵,是靠星幻空间里练出来的本能。那地方一个月才外界一天,他为了稳住神识,曾对着药园那株快死的“悲鸣草”连唱七天七夜的《共鸣引》。现在这段旋律就是他的锚,哪怕破音也得硬撑。
音波在意识碎片间震荡,像一把钝刀在割数据锁链。
突然,一道剧痛从神识深处炸开。
不是他的痛,是萧逸的。
黑莲花毒的气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线缠过来,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劲,在他散乱的意识海里划出一道血路。那痛感真实得不像模拟,像是萧逸真把自己的神经末梢烧了一截,只为留下一个坐标。
洛尘顺着这道“伤痕”往回撞。
两股意识在虚空里狠狠咬合,像两把齿轮终于咬住转轴。
他们没说话,但神识同步了呼吸节奏——三短一长,是之前在光球外约定的暗号。
“还在。”
洛尘在心里确认。
“没散。”
更高存在的声音又来了:“你们仍执迷不悟?爱即弱点,共鸣即漏洞。清除你们,是对全星际的优化。”
地面开始裂。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地,而是这片意识空间的底层逻辑。一道道公式般的纹路崩开,露出底下漆黑的虚无。每一道裂痕,都对应一次被否定的“爱”。
洛尘没急着反击。
他主动调出一段记忆——不是高光时刻,是去年冬天,萧逸发烧,他守在医疗舱外,隔着玻璃看对方烧得嘴唇发白。那时候他还没什么本事,只能一遍遍查古籍,翻到凌晨三点,发现解法竟然是“贴暖宝宝”。他跑回宿舍撕了半打贴上去,萧逸醒来第一句是:“你把我当暖炉?”然后笑了。
这段记忆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有点蠢。
但他把它推了出去,直接撞向那片公式大地。
裂痕中渗出一点微光。
萧逸立刻接上。
他没选什么轰轰烈烈的场面,而是放出一段无声的画面——洛尘在药园里蹲着采药,后颈晒得通红,书包带子断了用绳子绑着,嘴里还念叨着某种毒草的配伍禁忌。他当时躲在暗处看了很久,没出声,只是回去后让人把整个药园的遮阳系统升级了。
这些“低效”的记忆,像病毒一样钻进逻辑流。
更高存在开始卡顿。
“无意义……冗余……必须清除……”
可它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波动,像是程序跑错了帧。
洛尘忽然明白了。
这玩意儿不是天生无情,它是怕。
怕爱过,怕失去,怕再来一次。
他不再防御,也不再反击。
而是把星幻空间里那些虚拟对手的战斗经验翻了出来——每次他快撑不住时,空间不会给他答案,只会问:“你为什么还要打?”
现在,他把这个问法原样扔回去。
“如果重来一次,”
洛尘的意识稳稳推进,
“你还愿意爱吗?”
问题落下的瞬间,整个意识战场静了一秒。
不是被冻结,是愣住了。
更高存在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机械的审判,而是一种近乎沙哑的低语:
“我们……曾手牵手化作光尘。
不是为了永生,是为了不让最后一个醒的人,独自面对黑暗。”
画面突然切换。
不是攻击,是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某个星系能源枯竭,大气层崩解,所有生命自愿接入同一个意识网络。他们唱着歌,笑着流泪,把最后的能量织成一条光带,托起文明的种子飞向深空。
而那个网络的核心,正是眼前这个“更高存在”。
它没选择逃。
它选择了记住所有人,背负着全部情感,独自活了下来。
可记忆太重,爱太痛,它只能把自己逻辑化,封印情感,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洛尘的神识颤了一下。
他想起空间药园里那株“忘忧藤”——传说它本是情感寄生体,会吸食宿主的记忆。可有次他不小心割伤手,血滴在藤上,它反而开出了一朵花,第二天整片园子的灵植都长得更好了。
后来他查古籍才知道,那不是吸食,是共鸣。
有些东西,不是被消除才有价值,而是被“记得”才有意义。
“你不是要清除我们。”
洛尘的意识越来越稳,
“你是想有人帮你记住,又怕自己承受不住。”
他伸出手,不是攻击,是触碰。
萧逸的意识立刻缠上来,黑莲花毒的气息不再锋利,而是像一层保护膜,包裹着他们共同的情感能量,缓缓推进。
“我们不是来消灭你的。”
洛尘的声音在意识中扩散,
“我们是来还你东西的。”
更高存在的逻辑墙开始出现裂纹。
不是被攻破,是主动松动。
一道微弱的光从内部透出,像是被尘封多年的窗,终于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
洛尘能感觉到,上传程序在加速。
他们的意识正在被同步录入核心数据库,但不再是被格式化的“数据”,而是作为“变量”嵌入系统。
每一段回忆,每一次心跳,都在改写这个存在底层的运行逻辑。
突然,萧逸的意识传来一阵剧烈波动。
不是受伤,是某种更深的共鸣被触发了。
他的记忆深处浮出一个画面——小时候,家族长老让他背诵《医毒戒律》,第一条就是:“情为大忌,心软者,不足为医。”
可那天晚上,他偷偷把一只受伤的星雀带回房间,用最基础的愈合剂一点点涂,直到它飞走。
第二天被发现,他被罚抄戒律三千遍。
但他抄到第一千遍时,笑了。
这段记忆,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包括洛尘。
可现在,它自己浮了出来,像一颗埋了多年的种子,终于等到破土的时机。
两股记忆流在核心交汇,形成一个闭环。
不是对抗,是补全。
更高存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冰冷,没有审判,只有一句极轻的:
“我……记得他们唱的歌。”
洛尘刚想回应,胸口猛地一紧。
不是痛,是“被拉扯”的感觉——像是有另一股意识,正顺着上传通道往回看。
他抬头。
漆黑的通道尽头,似乎有双眼睛,正透过数据流,凝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