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谢明月瞬间僵在原地。
她因为扑空而导致的踉跄差点真的让她摔倒在地,此刻又听到沈砚如此直白、毫不留情地点破她的心思,一股巨大的羞愤猛地涌上心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强自镇定,稳住身形,努力挤出一个委屈又无辜的表情,声音带着颤音辩解道:
“沈、沈大人,您……您说什么?民女听不明白。民女今日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方才脚下不稳,又恰恰差点摔跤而已。您……您怎么能用‘手段’和‘碰瓷’这种重话来形容我?民女实在惶恐。”
她试图用柔弱和不解来挽回局面。
沈砚却只是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只是谢明月的演技比当日在百花宴上的那些世家小姐还要差上许多。
他淡淡地开口,语气依旧冰冷:“听不懂便不懂吧,姑娘以后走路还是当心些为好,莫要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无头苍蝇?!
他竟然把她比作苍蝇!!!
谢明月简直要被他这毒舌的话语气得晕过去!
明明刚才,谢秋芝也是“撞”到了他,他却对谢秋芝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凭什么轮到她自己,就成了“刻意”、“碰瓷”、“无头苍蝇”?!
这巨大的反差和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联想到那日在谢家菜园,谢秋芝当着她的面,毫不客气地说:“我哥不喜欢你,你们俩没那个缘分,你以后也别再往我家送蘑菇、送笋子了,我要吃,我会自己去摘,不劳你费心。”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无名之火猛地窜上头顶,烧掉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和伪装。
她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矜持了,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带着几分豁出去的尖锐,直接开口质问:
“凭什么?凭什么她谢秋芝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这话问得既可笑又失态,完全暴露了她的嫉妒和不甘。
沈砚本已转身欲走,不欲再与这等不知所谓的人纠缠。
但听到这声质问,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出于对谢秋芝的一种维护,或许是对谢明月这种纠缠的厌烦,他侧过半张脸,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无比清晰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回了一句:
“你哪里都比不过她。”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谢明月头顶!
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不再看她,径直转身,沿着风雨廊悠然离去。
独留谢明月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尊严。
周围隐约传来的宴席欢笑声,此刻在她听来,都变成了刺耳的嘲讽。
沈砚再次回到主桌,与谢广福、谢里正等人边吃边谈,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桃源村的现状与未来展开。
从春耕的筹备、砖瓦窑的扩建计划,到清川桥建成后带来的便利,以及接下来要重点推进的学堂、祠堂和村委楼建设,谢广福和谢里正你一言我一语,将村子蓬勃发展的蓝图清晰地展现在沈砚面前。
听着这些充满希望和实干精神的规划,沈砚心中感慨万千。
他这些年见多了灾荒后的满目疮痍、官场上的倾轧腐败、底层百姓的挣扎求生,内心时常被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所笼罩。
而桃源村,却像是一片被精心呵护的绿洲,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和自愈能力。
它从无到有,从混乱到有序,如同一粒深埋于贫瘠土壤的种子,依靠着自身的力量和村民的共同努力,竟真的顶开压力,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勃勃生机。
这种鲜活而向上的色彩,与他日常接触的灰暗调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欣赏和慰藉。
这种欣赏,无关任何个人的私心,而是源于他骨子里对秩序、创造和生命力的本能向往。
他看着谢广福眼中对未来的笃定,听着谢里正话语里对村子的自豪,仿佛能看到这株幼苗未来长成参天大树的景象。
“桃源村的建设,真是日新月异,令人钦佩。”
沈砚由衷赞叹道,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谢广福和谢里正一杯。
“日后若有什么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诸位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这句话,他说得真诚,却也带着几分无奈的了然。
类似的话,他之前也说过几次,但桃源村的人,似乎总有一种倔强的自尊和不愿麻烦他人的体贴。
他们将他视为身份尊贵的“大人”,自动划下一条界限。
一旦他离开,村里遇到再大的困难,只要是他们认为能自己咬牙解决的“农事上的麻烦”,就绝不会轻易向他求助。
这种淳朴的独立性,让他欣赏,也让他感到了一丝被排除在外的疏离。
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桃源村,喜欢这里朴实向上的氛围,甚至隐隐生出一丝羡慕——羡慕谢广福一家能在此偏安一隅,按照自己的意愿建造家园,过着他内心深处或许也曾向往过的平静生活。
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责任。
他是玄策卫指挥使,是皇帝手中的利刃,深陷于朝堂漩涡,背负着整顿吏治、廓清寰宇的使命。
他的人生轨迹,注定无法像谢家那样,停留在这一方小小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