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的客厅还飘着排骨的香气,暖黄的灯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软而长。
轩辕洛羽放下筷子时,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碗沿,那瓷碗温热,像刚才杨母递到他手里时的温度,可他却觉得那暖意像针,轻轻扎在掌心,让他只想快点逃开。
“不再坐会儿吗?冉冉刚说想跟你分享她的漫画呢。”
杨母笑着起身,围裙上的面粉还没擦干净,手里已经拎了个装着水果的保鲜盒,“这草莓刚买的,甜得很,带回去吃。”
他连忙站起身,指尖攥了攥衣角,布料的褶皱被捏得发紧。
“不了阿姨,太晚了,怕打扰你们休息。”
声音比刚才吃饭时更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他怕再待一秒,眼底的情绪就会藏不住,怕那声“妈”会不受控制地冲出口,打碎眼前这安稳的画面。
杨父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厚重而温暖,是他从未在生父那里感受过的踏实。
“小伙子别这么见外,以后路过就来,叔叔下次给你做可乐鸡翅,冉冉说比外面饭馆的还好吃。”
杨冉冉蹦到他身边,手里攥着袋包装好的巧克力,硬塞进他口袋:“这个是我生日收到的,超好吃!你一定要尝尝!下次我们还可以去广场听手风琴呀!”
他低头看着口袋里鼓起来的弧度,巧克力的包装纸蹭着掌心,有点硌。他想笑,却觉得嘴角像被胶水粘住,只能轻轻点头:“谢谢……谢谢你们。”
走到玄关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相框擦得锃亮,里面的杨父搂着杨母的肩,杨冉冉踮着脚靠在两人中间,三个人的笑都露着牙齿,连眼角的纹路里都裹着甜。
照片的日期是去年冬天,杨母脖子上围着的围巾,颜色和今天她身上穿的毛衣很像。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喜欢这种浅杏色,只是他小时候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抱着他时,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
“记得常联系呀!”杨冉冉扒着门框,还在挥手。
他转过身,对着他们弯了弯腰,这一次终于挤出个浅淡的笑,却没敢再看杨母的眼睛。“再见。”
门“咔嗒”一声关上时,轩辕洛羽的后背瞬间僵住。那扇门很轻,却像一道鸿沟,把身后的暖光与笑声全隔在了里面。
他站在楼道的阴影里,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骤然变冷,连刚才沾在衣角的饭香,都好像瞬间散了。
他没有立刻下楼,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是粉色的,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是杨冉冉会喜欢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五岁生日那天,只有一盆冰得刺骨的脏衣服,连块糖都没有;想起冬天缩在储物间里,抱着破被褥想闻闻母亲的味道,却只有霉味绕着鼻尖。
而现在,他的母亲就隔着一扇门,在给另一个女儿递水果,听另一个男人说笑话,过着他童年时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下楼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昏黄的光在他脚下晃着。
像极了小时候他在黑夜里摸去厨房找吃的时,手里攥着的那支快没电的手电筒,走到楼下时,他下意识地抬头。
三楼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窗帘没拉严,能看到杨母的身影在里面走动,大概是在收拾碗筷。偶尔有笑声传下来,很轻,却像细线,缠在他的心上,越收越紧。
他站在树影里,看着那扇窗户。风吹过,树叶沙沙响,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贴在地面上。
他想起刚才饭桌上,杨父把鱼肚子上没刺的肉先夹给杨母,再夹给杨冉冉,最后还不忘给他夹一筷子。
想起杨母抱怨杨父衬衫上溅了油,语气里却全是软乎乎的亲昵,想起杨冉冉说“我爸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妈”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这些画面都很暖,暖得让他眼眶发涩。可每一个暖的瞬间,都在提醒他: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是个旁观者,站在别人的幸福外面,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母亲,成了别人的妻子;看着本该属于“父亲”的角色,被另一个男人诠释得如此圆满。
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年母亲没有走,或者走的时候带上了他,是不是他也能像杨冉冉一样,放学回家就有热饭吃,生日能收到巧克力,能在父母的怀里撒娇?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无力感压了下去,没有如果。
他的童年是储物间的霉味,是冻得发紫的手指,是那枚早就被扔掉的、刻着“轩”字的硬币。
而杨冉冉的童年,是草莓,是漫画,是全家福里永远笑着的三个人。
风又吹过来,带着夜里的凉意,他终于抬手擦了擦眼角,没有泪,只是有点发潮。
他把口袋里的草莓盒和巧克力攥得更紧,转身朝着与那扇窗户相反的方向走。
霓虹灯光在他脚下流淌,把他的影子切成一段一段的,像被打碎的回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翻涌的情绪踩下去。
他知道,从今往后,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会像一道疤,留在他心里,那是母亲的幸福,也是他永远够不到的岸。
他再也没有回头。背影渐渐融入夜色里,像一滴墨滴进清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霓虹深处。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顿满是香气的饭,那盒甜草莓,那袋巧克力,还有那扇窗户里的暖光,都成了心里最软也最疼的地方。
他亲眼看着幸福的模样,却清楚地知道,那幸福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