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珠从未拧紧的水龙头坠落,砸在白色陶瓷水槽里,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洗手间里被无限放大,像秒针,敲打在闻溪几乎停滞的心脏上。
她死死捂着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冻僵了四肢百骸。
……那双眼睛。
裴珠泫前辈……她知道?
她知道那种无所不在的、冰冷的注视?她知道这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被选中……未必是幸运……
尤其是……被那双眼睛盯上的时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闻溪的耳膜,刺入她最深的恐惧。
裴珠泫经历过什么?她是不是也……?Red Velvet作为公司前辈女团,是否也曾有人被这样“选中”过?那双眼睛……到底是谁的?李秀满?还是……吴世勋?或者……是某种更庞大、更无形的、属于这个公司的“规则”?
无数可怕的猜想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绞紧了她的呼吸。
她猛地推开隔间门,踉跄着冲到洗手台前,拧紧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如纸、写满惊惶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会疯的。真的会疯掉。
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弄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到肺部发疼,然后猛地直起身,扯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灯光幽暗,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她像一抹游魂,穿过这些繁华喧嚣,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寻找那个香槟色的身影。
找到了。
裴珠泫正站在不远处的露台入口附近,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位导演模样的人说话,侧脸线条优美而冷淡。
闻溪的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皮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直接冲过去问。那样太蠢了,也会给裴珠泫前辈带来麻烦。
她需要……一个机会。
她站在原地,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个方向,像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等待时机的幼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位导演终于笑着离开。裴珠泫微微颔首,抿了一口香槟,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似乎准备走向另一个方向。
就是现在。
闻溪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有些发虚,但背脊挺得笔直。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闻溪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像是被裙摆绊了一下,身体微微一个趔趄,手中的小 clutch 包“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抱歉!”她低呼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捡,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慌乱。
裴珠泫的脚步停了下来。她低下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手忙脚乱的闻溪,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立刻走开。
“没关系。”她的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也蹲下身,帮她捡起滚落到附近的一支口红。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闻溪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昂贵的香水味。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机会只有这一次。
她抬起眼,看向裴珠泫,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无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说道:
“前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珠泫捡口红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抬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闻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豁出去了,继续用气声艰难地哀求:“那种……被看着的感觉……我……我很害怕……求您……”
裴珠泫缓缓直起身,也将捡起的东西递还给闻溪。她的目光落在闻溪苍白失措、写满真切恐惧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三秒。
那眼神很深,带着一种复杂的、闻溪看不懂的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东西。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
不是否认,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告诫。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像惊雷一样炸在闻溪耳边:
“习惯它。”
“或者……”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某个方向,又迅速收回,最后看了闻溪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切的、冰冷的了然。
“……让他失去兴趣。”
说完,她不再停留,拿着香槟杯,转身融入了人群,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闻溪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口红,浑身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习惯它?
或者……让他失去兴趣?
这两个选项,像两条冰冷的锁链,摆在她面前,每一条都通往更深的地狱。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成员身边,接下来的晚宴如同梦游。裴珠泫那两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绝望的重量。
晚宴终于结束。
回到宿舍,她把自己摔进床里,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和裴珠泫的话语,无孔不入。
习惯?怎么习惯?这种每时每刻被窥视、被掌控的感觉,就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神经。
让他失去兴趣?又该怎么做到?变得更平庸?更乏味?还是……彻底搞砸一切?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溺毙。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不是kakao,是短信。
来自那个李秀满首席秘书的号码。
内容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绝望。
【明日下午三点,清潭洞p美术馆,Lee Saenggang 大师私人展。总监希望您能到场观摩,汲取艺术灵感,有助于新概念消化。着装要求:附后。】
后面跟着一张图片,是一件剪裁极简、气质清冷的白色连衣裙。
又来了。
又是这种不容拒绝的、“为她好”的指令。连穿什么衣服,都要被规定。
闻溪盯着那条短信,盯着那件连衣裙的图片,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和无力感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她连穿衣服的自由都没有?凭什么她要看什么画展都要被人安排?凭什么她就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摆布?!
裴珠泫的话再一次响起。
“……让他失去兴趣。”
一个疯狂的、不管不顾的念头,像毒藤一样猛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如果……她偏偏不按他说的做呢?
如果她故意搞砸呢?
如果他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听话的、值得“投资”的傀儡,他是不是就会像丢弃一个无趣的玩具一样,对她失去兴趣?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带着一种自毁般的诱惑力,疯狂滋长。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
闻溪站在宿舍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没有穿那条被指定的、清冷的白色连衣裙。
她穿了一件颜色极其扎眼的亮橙色露肩毛衣,搭配了一条破洞牛仔裤和一双限量版球鞋——是之前粉丝送的礼物,风格和她以往、以及公司试图塑造的形象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叛逆。
她甚至化了一个比平时浓重得多、带着点小烟熏的妆。
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又带着点虚张声势的自己,闻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病态的兴奋。
她拿起手包,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宿舍门。
到达p美术馆时,刚好三点。
美术馆门口很安静,似乎被包场了。工作人员验过她的邀请函,恭敬地引她入内。
里面空间开阔,灯光打得极有氛围,墙上挂着风格抽象前卫的画作。参观的人寥寥无几,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故意放慢脚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墙上的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自然”地表现出对艺术的不感兴趣和肤浅理解。
走到一个拐角处。
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前方一个相对独立的展区。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不远处,一幅巨大的、色彩压抑的抽象画前。
李秀满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画作。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是吴世勋。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李秀满说着什么,帽檐下的神情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清晰冷硬的下颌线。
李秀满似乎说了句什么,吴世勋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然后,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吴世勋忽然转过头。
目光,穿透展厅安静的光线,精准地、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她身上。
落在了她那一身扎眼的亮橙色毛衣和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装扮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足足两秒。
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是那种冰冷的、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注视。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无意间一瞥般,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面前的画作,侧脸线条淡漠如初。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误入的路人甲。
那一刻,闻溪感觉自己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算计、所有虚张声势的叛逆,都在他那冰冷无波的一瞥下,碎成了齑粉。
她像个跳梁小丑。
自以为是的反抗,在他眼里,恐怕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甚至……可能更加引起了那双眼睛的兴趣。
李秀满似乎也结束了赏画,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闻溪,在她那身出格的打扮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对着闻溪,招了招手。
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闻溪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猛地攥紧,又无力地松开。
她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两个人走去。
每靠近一步,周围的空气就似乎更冰冷一分。
最终,她停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手指冰凉,连呼吸都快要停止。
李秀满的声音响起,温和,却像毒蛇信子滑过皮肤:
“来了?”
“看来,你对‘艺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