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
那两个字,像两枚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钉入闻溪的脊椎,让她从尾椎骨一路僵麻到头顶。
她握着冰冷的门把,手指关节绷得死白,几乎要嵌进金属里。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锐利审视,一道冰冷厌烦,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背上。
她没有回头,甚至不敢呼吸,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拧开门把,逃也似的拉开门,闪身出去。
厚重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昂贵雪茄和冰冷决断的空气。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闻溪背靠着冰凉墙壁,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心脏在空腔里疯狂地、徒劳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缺氧的眩晕。
合作?和吴世勋?双人曲?
一周内达到录制标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李秀满最后那句“我要所有人,听到之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恐怖的权威。
还有吴世勋那句毫不掩饰厌恶的“麻烦”。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建筑,又是怎么被那辆黑色的轿车送回来的。整个过程像一场模糊的、冰冷的梦魇。
直到车子停在宿舍楼下,冷风裹着细雨吹在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
“wenxi xi,到了。”副驾驶的男人声音依旧冰冷公式化。
闻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车门,跌入外面湿冷的空气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宿舍楼。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跃着,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叮——”
门打开。她走出去,宿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宁艺卓的笑声。
她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失去了推开它的勇气。
里面是她暂时逃离的、尚且算得上“正常”的世界。而门外的她,刚刚从一个无法想象的、冰冷高压的漩涡中心被抛出来,浑身还带着那股令人战栗的气息。
她该怎么面对她们?告诉她们,她又要和那个她们都知道她“惹不起”的前辈合作了?而且还是最高层的直接指令?
里面的笑声像针一样刺着她。
闻溪深吸一口气,最终没有推开门。她转身,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把脸埋进膝盖。
黑暗和寂静包裹了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持续不断。
她不想看。不用看也知道,大概是经纪人欧尼找不到她急疯了,或者是公司发来了那该死的“曲谱和录制安排”。
震动终于停了。
过了一会儿,又响了一下,是kakao的提示音。
闻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拿出手机。
屏幕亮着。
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她不久前才重新添加回来的、一片漆黑的头像。
【K】:[文件传输:duet_Ver_demo.mp3] 【K】:[文件传输:duet_Ver_Score.pdf] 【K】:明天下午两点。地下三楼A录音棚。别迟到。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只有冷冰冰的文件和命令。
像老板在给最不满意的员工下达最后通牒。
闻溪盯着那几条消息,看着那个音频文件和pdF文件,胃部又开始抽搐起来。
她点开了那个pdF文件。
果然是那首主打歌的曲谱,但做了大量的改编。旋律线条更加复杂,和声编排充满了戏剧性的冲突和张力,副歌部分甚至加入了一段极其高难度的、需要极强气息和情感爆发力的男女对唱和声。
她的部分被用红色的笔圈了出来,旁边还有几个冰冷的、手写的标注:【气息不稳】、【情感投入不足】、【高音区薄弱】。
笔迹凌厉熟悉。
和之前李秀满给她看的那份曲谱上的红色笔迹,一模一样。
所以……那些修改,那些标注,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止是李秀满的意思?
冷汗再一次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音频demo。
前奏响起,不再是原版那种未来感十足的电子音效,而是变成了更加低沉、更加富有叙事感的钢琴和弦乐铺垫。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带着冰冷质感和惊人穿透力的男声,切了进来。
是吴世勋的声音。
但和她以往在舞台上听到的、或者他平时那冷硬不耐烦的语调完全不同。
他的声音像是浸透了黑夜的寒露,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精准的控制力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性感张力, effortlessly地驾驭着那些复杂起伏的旋律,将歌曲演绎出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深度和故事感。
闻溪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又被猛地松开。
这……就是顶级主唱的实力吗?
这就是……她必须要合作、必须要达到的……“标准”?
demo还在播放。到了她的part部分,是用的原版中她的录音,但被剪辑了进去。
一对比,差距惨烈得如同云泥之别。
她的声音,在吴世勋那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演绎面前,显得那么单薄、青涩、甚至……乏味。像是精美瓷器旁粗糙的瓦砾。
音频播放完毕。
黑暗的楼梯间里,只剩下她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她惨白如纸、写满了无措和惊骇的脸。
这怎么可能做到?
一周?达到录制标准?和他匹配?
李秀满是要她死吗?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放弃?用这种她绝对无法完成的任务,让她知难而退?或者……彻底毁掉她?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一次灭顶而来。
她抱住头,手指插入发丝,用力拉扯着,试图用疼痛来抵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放弃?认输?然后等着被公司彻底抛弃?或者面对吴世勋更深的厌弃和李秀满的……“处理”?
不。
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燃起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狠厉。
不是要她唱吗?
不是要所有人闭嘴吗?
那就唱!
往死里唱!
她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音频demo,拖拽到她的part部分,戴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
然后,她站起身,在这空旷、冰冷、黑暗的消防通道里,对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跟着那个令人绝望的标杆,开始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声音一开始是颤抖的,破碎的,甚至带着哭腔。
跑调,破音,气息混乱。
难听得像噪音。
但她没有停。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喉咙开始干涩刺痛,肺部像被撕扯。
她像是感觉不到,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和旋律线,跟着那个冰冷的、强大的男声,拼命地、固执地、一遍遍重复。
直到声音嘶哑,直到筋疲力尽,直到那原本令人绝望的旋律和歌词,像烙印一样,深深凿进她的骨髓里。
第二天下午一点五十。
闻溪站在地下三楼A录音棚的门口。
喉咙里像是含着砂纸,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过度练习而布满了红血丝,但眼神却是一种异常的、冰冷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录音棚厚重的隔音门。
里面各种昂贵的录音设备闪烁着幽蓝的光。调音师和录音师已经就位,看到她进来,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而玻璃隔音墙后的录音室内——
吴世勋已经在了。
他戴着一只耳机,懒散地靠坐在高脚凳上,低着头,手里拿着那份曲谱,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转着。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帽檐下的目光,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
闻溪的心脏下意识地缩紧,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走过去,隔着玻璃,对他微微鞠了一躬。
吴世勋没什么反应,只是极快地、厌恶地蹙了一下眉,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她一秒都难以忍受。
录音师通过麦克风示意她进去。
闻溪推开内间的门走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吴世勋的存在感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那股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设备运转的细微热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她走到另一只高脚凳前,坐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份曲谱和耳机戴上。
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吴世勋似乎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但周身那股低气压和烦躁感依旧浓郁得化不开。
“开始吧。”他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是纯粹的工作指令。
前奏在耳机里响起。
闻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恐惧、压力、他的厌烦、李秀满的指令——全都强行压下去。
脑海里,只剩下旋律。
只剩下……必须唱好的执念。
她开口。
声音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嘶哑,干涩,甚至有点破锣嗓子般的粗糙。是昨天过度练习的后遗症。
玻璃窗外,调音师皱起了眉头。
吴世勋转着笔的动作顿住了。
他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厌烦,扫向她。
那眼神像是在说:就这?
闻溪的心脏像是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发颤。
但她没有停。
她甚至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唱了下去。
声音依旧难听,甚至因为紧张和嘶哑而更加不堪入耳。
但诡异的是……
她的音准,精准得可怕。
她的节奏,卡得一丝不差。
她的气息,尽管嘶哑,却稳得像经过精密计算,每一个换气点,每一个强弱处理,都完美地复刻了demo里的要求,甚至……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不管不顾的狠劲。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武功尽废的人,凭着肌肉记忆和一股狠厉的意志力,硬生生把一套绝世剑法,一招不错地、僵硬地、却又无比精准地耍了出来。
难听,却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吴世勋脸上那点讥诮慢慢消失了。
他放下了笔,坐直了身体,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厌烦,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置信的审视。
一段结束。
耳机里只剩下伴奏的过门。
闻溪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喉咙疼得像有火在烧。她不敢看吴世勋,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谱架。
玻璃窗外,调音师和录音师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耳机里,一片寂静。
然后,吴世勋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冷冷地传了过来。
依旧没什么温度。
却不再是纯粹的厌恶。
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专业的、挑剔的审视。
“副歌第二句,尾音处理,吃了半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