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别墅里大部分灯光都已熄灭,只有二楼工作室的窗户,还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晕。
江月月处理完公司紧急事务,揉着有些酸涩的眼睛从书房出来。
经过工作室时,她发现门缝下还透着光,里面隐约传来细微的、零件碰撞的声响。
她轻轻推开门。
只见秦牧正坐在工作台前,台灯的光芒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
他面前摊放着从“永泰货仓”缴获的、关于“智瞳”设备的部分残骸、设计图纸和零散的技术资料。
那些冰冷的金属元件、复杂的电路板、还有写满了晦涩公式和数据的纸张,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有趣的玩具。
他没有像专业工程师那样使用精密仪器测量,也没有对照图纸进行严谨分析。
只是用手指细细触摸那些元件的材质和纹路。
用鼻子轻轻嗅闻电路板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化学制剂气味。
目光时而停留在某段被反复修改、显得格外混乱的代码片段上,时而又落在那份标注着“神经刺激响应阈值”的图表上,眉头微微蹙起。
像是在感受,在倾听这些死物无声诉说的……“故事”。
江月月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
灯光下的他,神情专注得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大男孩,却又隐隐透出一种与她认知中那个单纯依赖她的丈夫截然不同的……深沉。
她想起他白天在书房,一针见血地指出“康泰”资金和药物问题的样子。
心中那份好奇和探究,越来越浓。
他失忆的表象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她尚未知晓的惊人天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秦牧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浑然不觉。
他时而拿起电烙铁,动作生疏却异常稳定地,将某个元件从残骸上小心取下。
时而又拿起万用表,笨拙地测试着线路的通断,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些破碎的词语。
“频率……不对……”
“太急了……”
“像……拿针扎……”
他的语言依旧简单,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但江月月却能感觉到,他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解析着“智瞳”的核心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的天色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秦牧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和元件。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穿透了层层迷雾,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他转过头,这才发现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江月月。
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般的神情,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月月……你怎么还没睡?”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江月月走过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不小心沾上的一点焊锡碎屑。
目光落在他面前那堆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智瞳”残骸上。
“有发现?”她柔声问,带着期待。
秦牧用力点了点头。
他拉起江月月的手,将她带到工作台前,指着那些残骸和资料,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急于分享秘密。
“月月,我知道它为什么是坏的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揭穿骗局般的肯定。
“它让人脑子‘兴奋’的办法,是错的!”
他拿起那个核心的、负责释放特殊波频的微型发生器,手指点着上面几个关键的调节元件。
“它用的力,太猛,太霸道。”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就像……就像为了让火烧得更旺,不是慢慢加柴,而是直接往里泼油!”
“它不是在帮助脑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厌恶的表情,仿佛在描述一种极其残忍的行为。
“它是在‘烧’里面的……‘小线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资料上那些关于神经元反应的记录。
“用很强的、乱七八糟的‘力气’,去强行刺激那些脆弱的‘小线头’,让它们拼命工作,看起来是变‘聪明’了,变‘快’了。”
“但实际上,是在透支它们,是在让它们……受伤。”
“时间长了,‘小线头’就会被烧坏,就会变得不听使唤,甚至会……反过来攻击自己。”
他描述的方式,依旧带着孩子气的比喻。
“泼油点火”、“小线头”、“烧坏”。
但江月月却听得心惊肉跳!
作为生物科技公司的掌舵人,她太清楚秦牧在说什么了!
“智瞳”那种激进提升神经反应速度的技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对神经元的过度刺激和透支!
短期看似乎有效,长期必然导致神经损伤、功能紊乱,甚至诱发更严重的精神问题!
这完全印证了那些被隐藏的副作用报告!
陈枭和他背后的组织,根本就是在用使用者的健康甚至生命作为代价,来换取短期的技术噱头和商业利益!
“所以……”江月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些副作用,头痛、失眠、焦虑……甚至更糟的,都是因为……”
“嗯!”秦牧重重点头,眼神清澈而认真,“它在伤人。”
随即,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小得意的、如同找到了更好玩法的孩子般的笑容。
“但是,月月,我们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
他拿起旁边一张空白的绘图纸和一支铅笔。
他的手不算很稳,画出的线条也有些歪歪扭扭。
但他画得很专注。
他画了一个简单的、代表大脑的圆圈。
然后在里面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代表神经元的“小线头”。
接着,他没有像“智瞳”资料上那样,画上代表强刺激的、尖锐的箭头。
而是画了一些如同水波般柔和、绵密的、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
“我们不用‘泼油点火’。”
他指着那些柔和的涟漪,眼神发亮。
“我们可以像……像晒太阳,或者像听很好听的音乐那样。”
“用一种很舒服、很温和的‘力气’,慢慢的,轻轻的,去‘抚摸’那些累了、或者乱了的‘小线头’。”
“让它们自己安静下来,自己找到舒服的节奏,自己……‘修复’好。”
他抬起头,看着江月月,眼神充满了纯粹的、创造性的光芒。
“这样,就不会烧坏它们了。它们会变得……很健康,很开心。”
他描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智瞳”霸道刺激路线的、基于温和调谐、引导神经元自我修复的全新生物波频理论雏形!
虽然他的表达依旧朴素,甚至有些幼稚。
但其中蕴含的理念,却超前而富有颠覆性!
不是强行干预,而是温和引导!
不是透支潜能,而是修复滋养!
这完全契合了“牧月”设备一直倡导的“自然调和”理念,并且在技术上指出了一条更具前瞻性和人文关怀的道路!
江月月怔怔地看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代表温和波频的涟漪。
又抬头看看秦牧那双因为发现了“更好办法”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直接从技术根源上,宣告了“智瞳”路线的落后与罪恶!
她仿佛已经看到,当这项基于“修复”而非“刺激”的全新技术面世时,将在业界引起怎样的震动!
将对陈枭和他的“康泰”,造成怎样毁灭性的打击!
她激动地一把抱住秦牧,声音都带着颤音。
“太好了!秦牧!你太棒了!这想法太棒了!”
秦牧被她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羞涩又开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
“能帮到月月吗?”他小声确认,带着点不确定的期待。
“能!当然能!”江月月用力点头,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你这是帮了我们大忙!帮了未来所有可能被‘智瞳’伤害的人!”
秦牧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摸了摸被亲的额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傻傻地笑着。
“月月开心,我就开心。”
窗外,晨曦微露,天光渐明。
工作室里,灯光与晨光交融。
相拥的两人,一个激动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个满足于守护了心爱之人的笑容。
而一场基于全新理论的技术革命,已在这看似寻常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