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
一座汇聚了国际组织与顶尖智慧的城市。
峰会举办地选在城市边缘一座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国际会议中心。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阿尔卑斯山麓的蓝天白云,显得庄重而冷峻。
会场内部,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明亮却不刺眼,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高级香氛以及某种无形的、属于知识与权威的凝重气息。
环形的主会场座无虚席。
前排就座的,是头发花白、眼神睿智的诺奖得主,是着作等身、桃李满天下的学科奠基人,是来自世界顶级研究所和医疗机构的负责人。
他们低声交谈着,用的词汇艰深而专业,构成了一个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象牙塔。
江月月坐在属于“牧月科技”的席位上,身姿挺拔,穿着量身定制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气场全开。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不是怯场。
面对再苛刻的投资者和竞争对手,她都能游刃有余。
但在这里,面对这些代表着人类医学认知边界的泰斗们,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压力。
一种源于对未知领域的敬畏,以及……对自己所要阐述的理论基础,那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心虚。
秦牧坐在她身边的位置,身份牌上写着“技术顾问”。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眉眼深邃,安静坐在那里时,吸引了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但他显然对周围的环境不太感兴趣。
那些复杂的幻灯播放映、晦涩的医学术语,让他眼神有些茫然。
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身边的江月月身上。
他能感觉到,月月虽然看起来很镇定,但她的呼吸比平时稍微快一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着。
她不开心。
或者说,她很紧张。
这个认知,让秦牧心里有点闷闷的难受。
他悄悄伸出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江月月微凉的手。
江月月微微一怔,侧头看他。
秦牧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仿佛在说“别怕,我在”。
一股暖流涌入心田,江月月反手握住他温热干燥的大手,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
轮到“牧月科技”的展示环节了。
江月月深吸一口气,松开秦牧的手,从容起身,走向演讲台。
高跟鞋敲击光洁的地面,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声响。
她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开始了她的演讲。
她展示了“牧月”设备详实的临床数据,那些显示用户焦虑指数下降、睡眠质量提升、ptSd症状缓解的图表,清晰而具有说服力。
她阐述了“自然调和”的理念,强调了非侵入性、无药物依赖的优势。
她的演讲逻辑清晰,语言流畅,姿态自信。
台下不少专家微微颔首,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然而,当涉及到设备作用的核心原理——“基于特定复合生物波频对人体生物电场及经络系统的良性干预与调节”时,她不可避免地遇到了瓶颈。
这是秦牧本能创造的领域,是现代医学尚未完全探明的灰色地带。
她只能用现有的、有限的生物电和神经科学理论去尝试解释,但总显得有些牵强,无法触及最本质的核心。
她知道,这是“牧月”最脆弱的命门。
果然。
在她的演讲结束,进入提问环节时。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白人男子,拿到了话筒。
他是来自某国际知名神经科学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史密斯博士。
也是陈枭重金聘来的“枪手”。
“江女士,感谢您精彩的分享。”史密斯博士开口,英语流利,语调平和,却带着一种学术圈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您展示的数据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
“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率。您所提出的‘生物波频调节经络系统’这一核心理论,在当前主流医学界,缺乏足够坚实和可重复的实验证据支持。”
“经络,更多被视为一种传统医学的概念模型,而非具有明确解剖结构和生理功能的实体。”
“而您所谓的‘特定复合生物波频’,其参数选择、作用靶点、以及如何精确调控复杂的神经系统,这些关键机制,在您的报告中均未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的子弹,精准地射向“牧月”理论基础的薄弱处。
“因此,我不得不提出一个合理的质疑——”
史密斯博士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您所观察到的这些‘显着疗效’,是否存在相当大的‘安慰剂效应’成分?毕竟,您的产品设计精美,宣传中也带有强烈的心理暗示。”
“或者,更直接地说,您是否可能……无意中夸大或选择性呈现了数据,以支撑一个尚未经过严格科学验证的假设?”
话音落下,会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许多原本对“牧月”抱有好奇态度的专家,也纷纷皱起了眉头,看向江月月的目光中带上了更深的审视和怀疑。
学术圈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证据,是逻辑,是可重复性。
史密斯博士的质疑,站在了学术正确的一方,直接动摇了“牧月”立足的根本!
江月月站在台上,感觉聚光灯前所未有的炙热,仿佛要将她融化。
后背渗出的冷汗,几乎要浸湿她的套装。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更严谨的语言去回应,去解释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清的原理。
“史密斯博士,感谢您的提问。关于经络系统,现代研究已经发现了一些与之对应的低电阻通路和敏感线……”
她的解释,在史密斯博士接连抛出的、更加专业和刁钻的追问下,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局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和被动。
台下,陈枭坐在康泰中心的席位区,远远看着台上竭力应对却难掩窘迫的江月月,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很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学术的战场上,用规则的利刃,兵不血刃地瓦解对手的防线。
他目光扫过坐在江月月席位旁的那个男人。
秦牧。
那个罪该万死的“阎罗”。
他倒要看看,一个失忆的傻子,在这种场合,能有什么作为。
恐怕连台上在争论什么都听不懂吧?
然而。
陈枭没有注意到。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那个看似茫然的“赘婿”,此刻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
秦牧确实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
“安慰剂效应”、“数据夸大”、“理论支撑”……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但他能听懂语气。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戴着眼镜的外国男人,话语里透出的,并非单纯的求知和探讨,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攻击性。
他更能感受到,站在台上、被无数目光注视着的月月,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艰难。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演讲稿边缘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在被人欺负。
这个认知,像一团火,猛地窜上秦牧的心头。
他不再茫然。
那双总是显得温和甚至懵懂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如同经过校准的镜片,牢牢锁定了台上的史密斯博士。
眼神深处,一种锐利如解剖刀般的冷光,悄然凝聚。
他身体微微前倾,不再是懒散依靠的姿态,像一头察觉到威胁、开始评估对手的猎豹。
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的节奏。
周围的喧嚣和议论,似乎都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正在攻击月月的人,以及……如何让他闭嘴的本能冲动。
一种深埋于骨血里的、对于“威胁”的精准识别和清除本能,在这个充满学术硝烟的战场上,被悄然激活。
他不懂学术。
但他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要守护的人。
无论对方披着怎样华丽和权威的外衣。
江月月还在台上艰难地应对着史密斯的穷追猛打,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没有看到身边秦牧的变化。
但会场内,极少数感知敏锐的人,比如一直暗中关注着秦牧的林婉儿,以及坐在角落、如同普通与会者般的叶老,都注意到了那个年轻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陡然转变的危险气息。
林婉儿眉头微蹙,心中暗叫不好。
叶老则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期待的笑意。
风暴,似乎要提前来临了。
而这学术的殿堂,即将见证一场,超出所有人认知范畴的……“本能”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