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德妃恨声道,“人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你们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丫鬟不住地磕头,忽然门被一推,一个红衣胜火的姑娘轻盈地走了进来,“姐姐,发什么脾气呢?”
“你快看看,“德妃把一张纸递给封筠,没好气地说,”行宫之内,也太胆大包天了些……“
”姐姐,这……这是……“封筠只略扫了一眼,满是难以置信,”是侯爷的字!“
”真的?“德妃没见过他的字,连忙抽过来细看,越看越不顺眼,”他先前拒了你的婚事,本宫就看他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如今又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动手……“
”姐姐……“封筠拽着德妃宽大的袖子,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姐姐别为了此事怪罪侯爷,他也许是为了查案……“
“你怎么……”德妃抚上了自己的心口,有些幽怨地看着封筠,“你怎么如此不明白事理呢?若是他执意与玄儿为敌,自然就是我封家的敌人,本宫又怎能容他!”
她猛然一转头,云鬓垂落的东珠微微颤动,眸子里尽是化不开的冰。
为母则刚,不料柳尚烟虽然败了,但骆清宴还好端端地站在皇上面前,她又怎能不恨!
“姐姐既然想要神策军的兵权,”封筠攥紧了自己的裙摆,眼色恳切,“阿筠必定竭尽全力帮姐姐。”
“你明白就好。”
皇上一行人回宫,德妃急匆匆赶到了懿祥宫,见一群宫女围在外头,见到她连忙奔上来:“娘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德妃冷声斥道,“一个一个说!”
“墨雨姑姑她……她被二殿下带走了……据说是什么都招了……”
怎么还有骆清宴的事?
德妃神色一滞,本来一个宋容暄就够烦心了,再加上一个骆清宴真是够烦心的了。
什么都招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墨雨与罗漪交接时出了点岔子,后来听说人都处理了,也就放了心,不料……今日之事……
“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远处一队端着衣服檀木盒子的宫女走过来,为首一个宫女长得端庄秀美,细细看来有些眼熟。
“你是……”德妃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得连连后退。
“奴婢雾盈。”雾盈福了福身子,“有事与德妃娘娘商议。”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娘娘说话!”一个宫女上前来揪住雾盈的领子,正要动手,却被德妃冷冷一斥,“还不快退下!”
“你随我来。”
雾盈随着德妃进了懿祥宫,懿祥宫的东壁上挂着一把弓,西壁檀木桌案上摆放着一把宝剑。
宝剑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剑鞘上的划痕明显,皮革有些暗沉发黑,应当是多年未曾用过。
雾盈禁不住嗟叹,德妃本应也是驰骋疆场的飒爽女将,如今困在了宫墙里,竟也成了这般可怖之人。
“你查到了什么?”德妃步伐一停,雾盈险些撞到了她身上。
“娘娘果然聪慧。”雾盈小心行礼,抬头时对上了德妃深若古井的眼神,“娘娘不妨猜猜?”
“不过一个贱婢,”德妃危险地笑道,“你要如何确定与本宫有关呢?”
“当然不止,”雾盈把食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更衬托得她的笑容娇艳,如同罂粟,“娘娘想知道吗?如果陛下知道娘娘谋害贵妃与淑妃娘娘,会怎么看您,又怎么看三殿下呢?”
德妃看见雾盈眼里灼灼的火光,短短几日她竟然……难不成从前她的柔弱可欺,都是装的?
但她堂堂德妃纵横后宫十七年,又怎么会被区区一个贱婢吓倒?
德妃透过雾盈清透的双眸,似乎看见了骆清宴那幽深的眼神。
她微微弯起了唇角:“允宁是不敢来见本宫了吗?本宫好歹是她的庶母,又不会杀了他。”
“奴婢既然投入殿下麾下,自当为殿下分忧。”雾盈面不改色地与她周旋。
“太子殿下忌惮三殿下在军中的威望,早就有意除之而后快,”雾盈的眸子微闪,“太子得明氏襄助,不易动摇,二殿下只想保全自身,自知……大势已去……无意相争,只盼保全自身。”
“大势已去”四字,她说得凄苦,柳氏本是骆清宴的左膀右臂,如今没有连累他已算是极好。
“听你的意思,允宁是想求本宫庇护?”德妃翘起兰花指,轻抚朱砂色的耳坠,“他难道还有什么用?”
“二殿下自幼与三殿下交好,若三殿下日后问鼎,二殿下便自请辞官,只求余生安稳。”雾盈提起裙摆跪倒在德妃脚下,“求娘娘成全。”
难不成这骆清宴还有什么杀手锏,能帮裕铮除掉太子?
不妨信她一次,若是没什么本事就来坑骗她,有她好看!
雾盈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红木地板,她尝到了命运掌握在旁人手里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德妃才抬了抬手:“你是个识大体的,允宁与裕铮也是兄弟情深,本宫有什么不答应的。”
“多谢娘娘。”雾盈不卑不亢地磕了三个头,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德妃叫住了她,“等等。”
“你若是愿意,可以来本宫身边伺候。”德妃换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孔。
雾盈心下一沉,德妃这是要以她为质了。
那也没关系,她会完成得很好。
雾盈高昂着头走出了懿祥宫,直到出了宫门才滚落一行热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德妃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躲在皇后身边的人了。
掖庭的宫女听说她才不到三日就要被调去懿祥宫,风向顿时就变了。
人的嫉妒心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顷刻化作一场昏天黑地的雪崩。
趁着雾盈收拾衣裳行李的工夫,那些宫女在门口议论开了。
“哎呀,人家真是攀上高枝了,”那个蓝衣宫女倚在门框上,带着艳羡又嫉妒的口吻说,“早不是一路人了。”
“可不是么,”另一个宫女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不过是靠着爬了二殿下的床就敢如此放肆……”
忍。
雾盈逼迫自己,无论听到什么,都必须得忍下去。
可忍字头上一把刀,她的泪无人知晓。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连忙把自己的包袱背到身上,走到她们面前,“让开。”
“让开?”那个把她扔进井里,名叫连翘的宫女挡在她身前,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当了德妃娘娘的狗,就着急咬人了?”
“啪!”
这次出手的不是雾盈,而是先前来掖庭回话的那个姑姑,墨雨犯了事,德妃自然不会再用她,桂云也已经身死,这位名叫暗香的姑姑自然就顶替了墨雨的位置。
宫里可从不会任由一个合适的位置空缺,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要往上爬。
暗香走到连翘面前,“敢编排德妃娘娘,还不跪下,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奴婢,奴婢错了……”连翘脸上还带着鲜红的手掌印,连忙拽住暗香的裙摆企图求情,“姑姑,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求姑姑放过奴婢吧……”
暗香没跟她废话,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掌嘴一百!”
雾盈跟在暗香身边,沉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虽然不赞同暗香的做法,可能惩罚欺负她的人,心里自然是窃笑。
她不再看连翘挣扎吐血的样子,而是随着暗香快速离开了掖庭。
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檐角的风铃摇晃轻响,半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铺在青石板上,像是遗落了遍地碎金。
雨过天青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裙摆漾开波纹一般的褶皱。
“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该听不该听的,你自然清楚。”暗香微微侧身,观察着雾盈的神情,“不必我多说了吧?”
“姑姑教训得是。”
“水月,可别辜负贵妃娘娘的好意。”德妃含笑道。
梁盼巧拎着一个盒子,带着她去换衣间。
雾盈后脚刚进去,随之而来的两个嬷嬷就把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雾盈朝后退了两步,惊慌道:“你们要做什么?”
“给你穿衣服呀。”梁盼巧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从盒子里抽出一个锦盒,用食指小心地挑着把舞衣展开,雾盈觉得后背上蔓延开一片刺骨的凉意——那舞衣是艳丽的孔雀蓝色,外面用金鳞片镶嵌而成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华丽,裙摆处还坠着一排铃铛,可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针,虽然短,但也足够让她遍体鳞伤了。
雾盈额头上尽是冷汗,她的手脚忽然被两个嬷嬷钳制住了,梁盼巧带着那件舞衣越来越近,雾盈自知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过一劫了,她闭上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刺痛突如其来,雾盈一瞬间觉得当年她跪碎瓷片之时的疼痛与这次重叠了,她眼前浮现出明若清丽决绝的面容。
明若……
“啊——”雾盈忍不住痛呼出声,那刺痛从她的后背,蔓延到了四肢,越来越深,最后,梁盼巧从最底层抽出一双舞鞋,“怎么能少了舞鞋呢?”
“不要——”雾盈不敢挣扎,因为一旦挣扎针只会越来越深,她眼眶里含着泪,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梁盼巧又怎么会听她的?
脚心和脚趾的疼痛让她几乎想砍掉自己的脚。
等穿戴好,雾盈的每一寸肌肤都已经渗出了鲜血,如同被毒蛇啃噬一般疼痛,剜心跗骨,她略微一动,那针便刺得越来越深,如果她穿着这身衣服跳舞,那……她岂不是要没命了?
“走吧。”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她往明蕊殿走去,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她在途中也几乎昏死过去。
“这……”黎晚颐吓得面容惨白,连忙用袖子遮住眼,“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雾盈现在根本无法站起来,碎发被汗打湿,紧贴在额头上。血透过孔雀蓝色的舞衣,远远望去如同来自地狱的曼陀罗花。
“怎么,颐姐姐要心疼她了?”明若施施然踱到雾盈面前,仿佛看到了柳尚烟的面容,她双手轻轻抚过雾盈的后背手臂,骤然用力,让那些针扎得更深一些,“你还我孩子!”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德妃故作惊讶,却也不阻拦。
“姐姐,”淑妃看不过去,拉了明若一下,冲她摇了摇头,“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柳氏又已经死了,又何苦为难她呢?”
“你有这菩萨心肠,本宫眼里却揉不得沙子!”明若望着雾盈的眼眸里盛满刻骨铭心的恨意。
“行了,再折腾下去人就死了,”德妃拍了拍手,给暗香递了个眼神,暗香命几个宫女把雾盈拖下去,“明妹妹,你做事好歹有个分寸。”
“哼!”明若也不管淑妃与德妃,自顾自甩了袖子,带着梁盼巧怫然离去。
暗香看着雾盈浑身的血洞,吓得脸都白了,“你从前与贵妃……罢了,不该问的我不问。”
雾盈勉强勾了勾唇角,下一秒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德妃瞒得密不透风,哪怕是骆清宴的人也没能探听出一点的消息。
但德妃又不希望她真的死了,到骆清宴那里不好交代,于是让太医院送来了药,只是那药效并不见得多好,雾盈只觉得一会疼一会不疼的,偏偏还要干活,那些嬷嬷们可没一点同情心,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她。
过了十几日,她浑身的伤才算没那么疼了。
临近中秋节宴,懿祥宫里的大小事务变得多了起来,这日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女官们已经排成了两队,等着觐见德妃汇报工作。
为首一人面色红润,高颧骨,薄嘴唇,吊梢眼,正是尚宫陈肃柔,德妃的心腹。
雾盈又被张嬷嬷安排去扫落叶,院子里有银杏梧桐两种树,枝干遒劲,落叶铺了满地,雾盈呵了口气,挥舞着扫帚。
队伍里有她熟悉的岑稚霜与梁盼巧,还有凌尚服凌尚服,三人皆没拿正眼瞧她,雾盈也无意与她们相认,索性自己干自己的活。
诸位女官进了明蕊殿,雾盈衣衫单薄,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天光亮透了,远处飘来了几朵彤云。太子骆南珩与骆清宴,骆舒玄下朝后也来到了懿祥宫,骆清宴一眼就看见了雾盈,想上前与她打招呼,想起她之前的叮嘱,又硬生生忍住了。
骆南珩原本直直往前走,见骆清宴的目光偏移了寸许,也随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雾盈——只是这一眼,就让雾盈心惊胆战。
他的目光在触及雾盈的面容之后变得震惊,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水月,见过三位殿下。”雾盈连忙低下头。
“抬起头来。”骆南珩的声音沉稳中隐含着不耐烦。
雾盈无法再装傻,只好乖乖抬头,然后目光瞟向了骆清宴。
“月汀……”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抚上雾盈的脸颊,骆清宴赶紧挡在她面前,“皇兄,再不走德妃娘娘要怪罪了。”
“不急,”太子的语气慢悠悠的,“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