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黏腻的燥热,吹过肮脏的后巷,却吹不散林磊心头的冰寒。百货大楼里的惊魂一刻,如同冰冷的警钟,彻底敲碎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对方不再满足于监视和骚扰,而是动用了更专业、更危险的力量,直接进行抓捕。目的为何?灭口?逼问?他不得而知,但绝不会是好事。
学校、租住处,所有明面上的据点都不能再回去了。母亲和张浩那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对方的目标显然是他本人。但必须让他们有所准备。
他钻进巷子深处一个更加破败的公用电话亭,投币,拨通了张浩工作的网吧前台电话。
“喂,找谁?”接电话的是个不耐烦的网管。
“麻烦找一下张浩,我是他表哥,家里有急事。”林磊压着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普通。
过了一会儿,张浩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浩子,听我说,别喊我名字。”林磊语速极快,“我惹上点麻烦,最近不能回去,也不能联系你们。你和我妈说一声,我去外地同学家躲几天,让她别担心。你自己也小心点,晚上尽量别单独出门,遇到生人打听什么都说不清楚。记住没?”
电话那头的张浩显然懵了,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磊子?你……你又……严重吗?要不要我……”
“不严重!按我说的做!保护好我妈!等我联系!”林磊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然后立刻挂断了电话。他不敢多说,怕被追踪。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巨大的孤独感和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处巨大的城市森林,却被无形的猎手追踪。
去哪里?做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现金(不多)、银行卡和那几张不记名的电话卡。这些是他全部的依仗。
不能住店。对方的能力能调动专业人手,查酒店宾馆易如反掌。
他想起之前调研时路过的一个地方——省城最大的零工市场,三和人才市场周边。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日结工、短期工、以及无数像他一样没有固定居所的人。那里有最便宜的床位,最混乱的管理,也是最容易隐藏身份的地方。
半小时后,他出现在了灯火通明、喧嚣鼎沸的三和区域。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烟味、廉价快餐和迷茫的气息。路边蹲满了等活的年轻人,眼神麻木或焦灼。
林磊花二十块钱,在一个用隔板搭出来的、如同鸽子笼般的“住宿楼”里,租了一个仅容转身的床位,期限一天。同屋还有另外七个床位,住客形形色色,没人多看他一眼。
在这里,他不再是大学生林磊,只是一个来找活干的流浪青年。
躺在硌人的床板上,听着隔壁的鼾声和呓语,林磊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搞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下死手,以及……如何反击。
直接硬碰硬是找死。必须借力。
他想到了那几条若隐若现的“线”——省办公厅的李干部、周宏伟、还有那个发出警告的神秘人(很可能是残爷的势力)。
李干部代表官方某种正义的力量,但层级太高,自己贸然接触,很可能再次被当成棋子甚至弃子。
周宏伟亦正亦邪,人情已还,再次求助代价未知。
残爷的线最神秘,也最可能直接有效,但如何联系?老地方是深圳,他根本去不了。
等等!
林磊猛地坐起身!
“老地方”……发信人用的是深圳的暗语,但信息发到了他在省城的bp机上!这意味着发信人知道他在省城,并且预判他能理解“老地方”的含义!
如果“老地方”不是特指深圳那个棋摊,而是指……一种联络方式呢?
他立刻起身,走出嘈杂的住宿楼,在路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他拿出那几张不记名的电话卡,选了一张,插入,然后拨通了周宏伟给他的那个“一次性”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林磊压低声音,用最快的语速说道:“周老板,是我。深圳的风刮到省城了,池鱼差点被捞走。‘老地方’的茶,还能喝吗?”
他用了极隐晦的措辞,点明危机(风刮到省城,自己差点被抓),并试探性地提到了“老地方”,看对方如何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周宏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小子……真能惹事。‘老地方’早没了。喝茶就免了,省城水浑,自己当心点,别淹死。有些池子,不是鱼该待的。”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林磊握着听筒,心沉了下去。周宏伟拒绝帮忙,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划清界限的意味。但他最后那句话——“有些池子,不是鱼该待的”——似乎意有所指。
池子?指什么?省城?还是特指某个圈子、某件事?
他联想到桃园里,联想到那个“创富投资”……难道是因为自己撒下的饵,钓上来的鱼太大,惊动了真正可怕的存在,导致对方不得不对自己这个“鱼饵”进行清理?
自己是池鱼,被殃及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另一个bp机(他买了多个不同号码的bp机用于不同联习)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信息只有两个字:
“报亭。”
报亭?林磊一愣。什么意思?让他去报亭?哪个报亭?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街对面一个绿色的邮政报刊亭。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他走过去,假装浏览杂志,目光却快速扫视着报亭的每一个角落。
卖报刊的大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本被随意扔在角落的、过期的《读者》杂志上。杂志中间,似乎夹着一个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
他的心猛地一跳。趁大妈不注意,他迅速抽出那本《读者》,里面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他立刻付钱买下这本根本没人要的过期杂志,快步离开,回到昏暗的巷子里,才敢打开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宋体字:
“明日午时,人民公园南门,第三张长椅。带‘桃核’。”
桃核?林磊瞬间明白了!是指桃园里的核心资料!对方要的是这个!
这是那个发出“风紧扯呼”警告的人!他(或她)就在省城!并且知道自己手上有关于桃园里的关键信息!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与神秘力量接触,或许能换取庇护甚至合作的机会!但同样风险巨大,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去,还是不去?
林磊几乎没有犹豫。龙潭虎穴,也必须去闯一闯!这是目前唯一的、能破局的线索!
第二天午时,烈日当空。人民公园南门人流不多。林磊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他远远地绕着公园走了几圈,仔细观察着第三张长椅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迹象。
他换了一身在地摊上买的旧衣服,戴着一顶破草帽,看起来和进城务工的青年别无二致。他将一份精心挑选、足以证明桃园里价值但又不涉及核心推理过程的资料复印件(真正的核心记在他脑子里),用塑料袋包好,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十一点五十分,他看似随意地走到第三张长椅附近,坐在旁边的花坛沿上,假装休息,实则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椅上始终空着,只有几个老人偶尔经过。
十二点整。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身影,推着一辆垃圾车,慢悠悠地靠近了第三张长椅。他(她)停下来,开始清理旁边的垃圾桶,动作缓慢而熟练。
林磊的心提了起来。是这个清洁工?
清洁工清理完垃圾桶,推着车,似乎准备离开。经过长椅时,他(她)的手看似无意地在椅面上一拂,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掉在了椅子下面。而他(她)仿佛毫无察觉,推着车继续慢悠悠地走远了。
林磊屏住呼吸,等了几分钟,确认无人注意,才状若无事地走过去,弯腰系鞋带,顺手将那个黑色的东西捞进口袋。然后,他迅速离开公园,拐进另一个公共厕所的隔间,才敢拿出来看。
那是一个小巧的、黑色的U盘(2000年这还是稀罕物)。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对方拿走了他放在长椅下的资料袋,留下了这个U盘。
U盘里是什么?
林磊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台电脑。他立刻赶往最近的一家网吧,开了一台最角落的机器,插上U盘。
U盘里只有一个没有命名的文本文件。打开,里面是几行冰冷的文字:
“桃园水深,已惊蛟龙。
‘创富’乃白手套,背后是‘鑫泰实业’,实控人裘五,与清江旧案有染,现为某大佬洗钱。
尔已被标记,速离省城,或彻底隐匿。
此U盘一次读写,阅后即毁。”
文字末尾,还有一个复杂的、看起来像是银行账户和密码的组合。
林磊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鑫泰实业!裘五!清江旧案!
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名词,却仿佛瞬间拼接出了一幅模糊而恐怖的画面!赵建国背后的势力,竟然真的延伸到了省城,而且涉及到了洗钱这种重罪!桃园里的收购,不仅仅是贪图地产利润,更是洗钱链条上的一环!
自己无意中钓上来的,根本不是一条鱼,而是一条伪装成鱼的、嗜血的鳄鱼!自己试图“借刀杀人”的小动作,在对方眼里恐怕如同儿戏,反而招来了杀身之祸!
U盘里的信息,是警告,也是……报酬?那个银行账户和密码是什么?
他尝试着用网吧电脑登录了网上银行(风险极高,但他顾不上了),输入了那个账户和密码。
界面跳转,显示余额——
1,000,000.00元
一百万!
林磊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对方不仅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还留下了一笔巨款!这是什么意思?买命钱?封口费?还是……投资?
“尔已被标记,速离省城,或彻底隐匿。”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通牒。
离开省城?能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是安身之所?
彻底隐匿?如何隐匿?对方能量如此之大,自己能藏多久?
巨大的危机感和这一百万带来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
他猛地拔出U盘,用力掰断,冲进厕所扔进马桶冲走。然后迅速清理了网吧电脑的所有使用痕迹,像逃离火灾现场一样冲出了网吧。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阳光刺眼,他却感觉浑身冰冷。
一百万现金,足以让他和母亲远走高飞,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但,然后呢?一辈子活在恐惧和隐匿之中?
不甘心!
他重生回来,不是为了像老鼠一样躲藏一生的!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
林磊缓缓抬起头,望向省城灰蓝色的天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决绝。
池鱼既然已被殃及,躲是躲不掉了。
那就把水彻底搅浑吧。
浑水,才好摸鱼。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存有一百万的银行卡,又摸了摸另一张存有他房产信托收益的银行卡。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他拿出最后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插入公用电话,拨通了省办公厅李干部留给他的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
“李处长吗?我是林磊。关于桃园里,以及‘鑫泰实业’和‘裘五’……我有些情况,想向您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