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玻璃幕墙上，映出我们并肩的身影。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掌心温热，像昨夜那场风之后唯一没散的暖意。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推开。片刻后，那声音又退了回去。
我低头看了看我们交握的手，指尖微微蜷了下。不是想挣脱，是忽然意识到——这不再是为了取暖才牵着的。
“刚才你说，陪我去没有聚光灯的地方。”我开口，声音不抖，也不轻，就那样平平地落在清晨的空气里，“可如果有一天，我又被推到风口上呢？不是因为假唱，不是因为身世，而是因为我做的事，有人觉得‘不配’。”
他转过头看我，没急着回答。
风吹起他外套的衣角，也吹乱了我的刘海。他抬手替我拨开，动作很自然，像已经做过很多次。
“你还记得第一次进录音棚吗？”他忽然问。
我愣了下，“怎么又提这个？”
“你记得就好。”他说，“那时候你连麦克风都不敢碰，怕弄坏了赔不起。可现在，你敢站在发布会上清唱，敢对着镜头说真话，敢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第一个开口。”
我盯着他，“所以呢？”
“所以我知道，你早就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批准才能唱歌的人了。”他语气很稳，“而我也没打算做那个给你发许可证的人。”
我喉咙动了下。
他从胸口掏出那张纸，递到我手里。“这张歌词，是你收到的第一首情歌。但它写的不是甜腻的喜欢，是有人在黑暗里听见了你，然后决定站出来回应。”
我把纸展开，阳光正好照在纸上。
＞ 当所有声音都否定你，
＞ 我愿做唯一的回音。
读完，我没有折起来，而是用手指轻轻压着边缘，仿佛怕它被风吹走。
“你说要做一张属于普通人的专辑。”我看着他，“不包装，不修音，就录真实的声音。”
“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去。”
“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声音低了些，“意味着我们要放弃打榜，放弃热搜，放弃那些能让歌手‘红’的东西。意味着可能没人关注，可能被说是作秀，甚至会被骂‘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点头，“我都想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我听你唱过菜市场老板娘哼的小调。”他说，“那次你在送货路上录的，沙哑，跑调，可里面有笑，有生活。你还记得吗？你说她一边剁肉一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因为她老公总不在家。”
我怔住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快递员，顺手用手机录下来发给了他，只当是个趣事分享。
“我还听过你录地铁口那个学生弹的吉他。”他继续说，“他唱的是自己写的歌，词不通顺，旋律也不完整，但他在唱自己的故事。那天你听完，坐在台阶上哭了。”
我没有否认。
“你懂那种感觉。”他说，“因为你也是这么过来的。不是靠背景，不是靠关系，是一句一句，把心里的话唱出来，才走到今天的。”
我闭了闭眼。
风安静了一瞬。
“我不是要帮你逃离娱乐圈。”他声音沉了些，“我是想和你一起，在这里面开出一条新路。一条能让更多人相信‘声音有价值’的路。”
我睁开眼，“可万一……我们失败了呢？”
“那就失败。”他说得干脆，“但至少我们试过了。而不是等到老了才后悔，当初明明可以做点不一样的事。”
我望着远处的楼群。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街道上的车流多了起来，早班公交缓缓驶过十字路口，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蹦跳着穿过斑马线。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我忽然说，“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那么多专业院校出来的歌手，那么多训练多年的练习生，你见过的 talent 太多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笑了下，“你终于问了。”
我没笑，等他回答。
“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音乐还能这样活’的人。”他说，“你不完美，会紧张，会忘词，会上台前躲在后台干呕。可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在说真话。不是唱剧本，不是演人设，是在用歌声呼戏。”
我鼻尖有点酸。
“后来每一次你站上舞台，哪怕是在最低谷的时候，你也没有骗过观众。”他看着我，“哪怕他们骂你，你也还在唱你想唱的。这种坚持，不是训练出来的，是长在骨头里的。”
我低下头，把那张纸慢慢叠好。
这一次，我没有放进口袋，而是按在胸口，停了几秒，才放进内袋，贴着心跳的位置。
“那我们就做这件事。”我说，“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也不是为了赢谁。是为了让那些从来不敢想‘我也能唱歌’的人，知道他们也可以。”
他点点头，“从今天开始。”
“但有一个条件。”我抬头看他，“你不准再一个人扛所有压力。上次发布会前，我才知道你为了压下谣言，连续三天没合眼，去找媒体谈判，去跟公司高层对峙。这些事，以后我要一起担。”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
“这不是商量。”我打断他，“你是我的制作人，但现在也是……别的身份了。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软下来。
“好。”他终于说，“以后我不再瞒你。”
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口，“还有，别总把自己装得那么冷静。你也会累，会怕，会不确定。你可以跟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我的手。
楼下传来电梯再次启动的声音，接着是开门、脚步移动。有人在走廊走动，门被推开又关上。
“该进去了。”我说。
“嗯。”
但我们都没动。
“你说，第一个走进录音机前的人会是谁？”我轻声问。
“不知道。”他说，“但我会准备好设备，等他开口。”
“也许是个环卫工人，早上扫街时哼着老歌。”
“也许是个单亲妈妈，哄孩子睡觉时唱的摇篮曲。”
“也许是个老人，在公园长椅上低声念着过去的歌词。”
我们一句一句地说着，像在描绘一幅还没落笔的画。
阳光洒满整个天台，水泥地面泛着微光。远处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水雾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虹。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第一句词。”我说。
“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念出来：
“我不是天生勇敢，我只是没学会退后。”
他静静听着，嘴角慢慢扬起。
“很好。”他说，“就用这一句开场。”
我点点头，把外套拉链拉高了些，遮住微微发颤的嘴唇。
我们终于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门打开时，一阵风从楼道灌上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抬手去挡，余光看见他抬起手臂，挡在我这边。
我们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
二楼转角处，保洁阿姨正推着拖把出来，见到我们愣了下，随即笑着点头：“早上好啊，关总监，姜小姐。”
“早上好。”我们同时回应。
她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眼睛弯了弯，没多问，只是让开路，继续往水房去。
走到三楼时，我忽然停下。
“怎么了？”他问。
我回头看向楼梯上方，天台的门已经关上，只剩一道细缝透出光。
“我们刚才……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他摇头，“都在心里记着。”
我笑了笑，继续往下走。
前台已经开始忙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人抱着文件匆匆走过，见到我们纷纷打招呼。
经过录音室外的休息区时，我看见桌上放着一份新企划案，封面空白，只写着一行铅笔字：
**普通人声音计划 · 初稿**
我没拿起来，只是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
他站在我身旁，轻声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那张纸还在。
然后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