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
林悦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叠资料,脚步很稳。她扫了一眼房间,目光落在我身上:“准备好了吗?今天做第一次模拟表演。”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她把资料放在钢琴上,抽出一张表格,说:“不是考试,是检验你这段时间的节奏掌握情况。场地、灯光、监听都按正式演出标准来,你要习惯在压力下唱歌。”
我攥了攥手,掌心已经湿了。
“十分钟后开始。”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门轻轻合上。
我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发白,嘴唇抿得很紧。我试着张嘴笑了笑,可那笑容太僵,像贴上去的一层纸。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你练过那么多遍,不会出问题的。
走廊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设备启动的轻微嗡鸣。灯亮了,舞台区的聚光打下来,照得中央那一小块地方格外刺眼。我走过去,站在光里,脚底有些发烫。耳机递了过来,试音提示音响起,我跟着哼了两句,声音还算稳。
林悦坐到了观众席第一排,身边还有两位助教。她翻开本子,抬眼看我:“可以开始了。”
音乐前奏响起,是那段我已经听了上百遍的变拍组合。第一个小节,我跟上了。第二个,也没错。心跳开始加快,但我告诉自己要稳住。
进入5\/8拍转换时,我感觉耳朵里的节拍器和现场伴奏有细微偏差。脑子一紧,呼吸乱了半拍。我试图补救,可下一组切分音进来得太快,我的声音卡了一下,节奏偏了。
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越往后,越像在追赶什么。我不是在唱,是在拼命追那个节奏。气息越来越短,喉咙发紧,连高音都压着不敢放。最后几句几乎是凭着记忆硬撑下来的,唱完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我没敢看林悦。
低头走下台,耳机摘下来递过去,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没做好。”
她没接耳机,只是看着我,过了几秒才问:“你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节奏……”我低着头,“我在5\/8那里就乱了,后面一直没拉回来。”
她合上本子,站起来,走到钢琴边:“你私下练习的时候,能完整走下来吗?”
“能。”我咬了咬嘴唇,“我每天都在练,早上六点就开始,一遍不行就十遍。”
“那你刚才的状态,不像练过的你。”她说得平静,没有责备,“问题不在技巧,而在心跳快过了旋律。”
我不懂,抬头看她。
她指了指胸口:“你现在的心跳是多少?120?130?可这首歌的速度才96。你不是不会,是你太想把它唱对了,结果身体先慌了。”
我怔住了。
她拉开琴凳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坐在她边上。
她按下节拍器,稳定的滴答声响起。然后让我把手放在左胸口,再把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钢琴共鸣板上。“感受一下,你的心跳和这个节奏,差了多少。”
我闭上眼,手指下的震动清晰可辨。心跳确实比节拍快了许多,像一只被困住的鸟,在胸腔里扑腾。
“唱歌不只是肌肉记忆。”她说,“更是心理状态的外化。你在练习室一个人练,可以反复停顿、修正,那是安全区。但站上这个位置——”她指了指刚才我站的那片光,“你就不再是练习者,而是表演者。你的每一个呼吸,都会被听见;每一个停顿,都会被看见。这不是惩罚,是责任。”
我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你怕出错。”她忽然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绷着,想用控制去压制不确定性。可音乐不是靠控制活着的,是靠流动。你越抓它,它越跑。”
我眼眶发热,但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她语气缓了些,“从考核通过到现在,你一直在追赶。节奏训练你拼到了合格线以上,这很不容易。可现在的问题变了——不是你会不会唱,而是你敢不敢唱。”
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琴凳边缘。
“明天来之前,写三个你最怕在台上发生的事。”她说,“不用交给我,但你要面对它们。”
我愣住:“写……害怕?”
“对。”她点头,“别总想着‘我要完美’,先弄清楚‘我在怕什么’。只有看清了恐惧,才能绕开它走路。”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今天不是失败,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你还缺什么。”说完,她拿起本子,朝门口走去。
门关上前,她顿了一下:“下次再来,别带着‘必须赢’的心情。带着‘我想唱’的心情就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台还在响的节拍器。
我坐在原地,手还放在胸口。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但比刚才慢了一些。我慢慢抬起手,看向指尖,微微发颤。
琴盖上的反光晃了一下眼睛。
我伸手打开包,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笔握在手里,却迟迟没落下。
第一个怕什么?
我盯着纸面,脑子里一片空。
窗外传来远处练习室的歌声,断断续续,听不清词。风吹动窗帘一角,掀起又落下。
我终于写下第一个字。
怕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