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在风中熄灭的瞬间,林悦手中的铁管停在半空。她没再往下凿,而是转头看向陈稳。
陈稳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碎石。他走到河岸边,弯腰捡起一段被冲上来的浮木,掂了掂重量,又扔进水里看沉浮。木头打着旋儿被水流卷走,没撑过两秒就消失在拐角。
“听她的。”他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我们造筏。”
赵刚抬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他把手里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站起身,走向南岸那片断堤。
王强立刻拎起短斧,朝树林边缘走去。李娜打开医疗包,取出缝合线和防水布,开始剪裁。林悦松了口气,转身走向石堆,将铁管插进岩缝,用力撬动。
张宇仍靠在枯树旁,手指在地面划出一道深痕,又抹平,再划一道。直到李娜叫他递工具,他才缓缓起身,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把锈钳,丢过去时手腕一抖,钳子落在泥里。
没人去捡。
林悦自己走过去拾起来,擦了擦刃口,继续加固铆点。她用金属丝绞紧藤蔓接头,一圈、两圈、三圈,直到双股缆索绷得发直。王强砍来带杈的粗枝,在两岸各打下两根牵引桩,用藤索连成三角固定架,防止施工时整筏被冲走。
赵刚拖着一根主梁从坡上滑下来,肩膀蹭破了皮,血渗进工装。他咬牙把木头架到骨架上,回头又去扛第二根。泥地湿滑,他摔了一次,爬起来接着干。第三次摔倒时,陈稳伸手扶住了他胳膊。
“慢点。”陈稳说,“塌一次就得重来。”
赵刚喘着气,点了点头,没甩开那只手。
太阳升到头顶,气温渐高。六个人围着河滩上的半成品忙碌,动作从生疏变得默契。林悦负责结构布局,设计出“三横四纵”的框架,利用树枝分杈卡住主梁,减少绑扎点。李娜把剪好的防水布缝成袋状,吹气试浮后绑在两侧,增加浮力。王强每隔十分钟检查一遍桩基是否松动,陈稳则不断调整重心分布,确保载人后不会侧倾。
中午时分,木筏基本成型。长五米,宽两米,底部铺了交错的浮木,上方横置踏板,四周缠绕双股藤索加固。看起来粗糙,但结实。
“试一下。”林悦说。
陈稳没急着答应。他蹲在筏边,伸手按压一角,观察回弹速度。又抓起一段连接藤结,用力拉扯。确认无误后,他点头:“先轻载测试。”
王强脱下外套,叠成包裹放上去,轻轻推入水中。木筏晃了几下,稳住身形,顺流漂出十米后被牵引绳拉回。
“可以。”陈稳说,“准备渡河。”
全员立刻行动。必需品重新打包:净水剂、急救药品、火种、干粮。其余物资沉底系绳标记位置,留待返程打捞。六人依次登筏,陈稳与王强分立首尾压舱,林悦持短棍探流,赵刚和李娜用削平的木条充当桨具,张宇站在中间,双手抱臂,始终没碰任何东西。
绳索解开刹那,河水猛地拽动筏体。众人抓紧藤边,身体随波起伏。刚离岸五米,一侧突然下沉,水漫上踏板。
“偏载!”林悦喊。
陈稳立刻下令:“李娜往左移半步!赵刚压右尾!”
两人迅速调整,筏体恢复平衡。水流加快,前方出现分叉暗流,夹着残枝冲撞而来。
“贴左岸走!”王强低喝。
林悦用棍尖点水测深,发现左侧水位稍浅,阻力小。她指挥方向,赵刚和李娜同步划水,逐渐切入缓流区。
行至中段,漩涡突现。一个碗口大的漏斗在右侧形成,藤索瞬间绷紧。筏身剧烈倾斜,李娜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水中,被王强一把拽住肩膀。
就在失衡刹那,陈稳脑中骤然一凉。
沙漏浮现。
30秒倒计时无声启动。
他呼吸微滞,目光扫过激流,死死盯住水面纹路。三十、二十九、二十八……数字在意识中滑落,如同沙粒坠入深渊。
十秒时,眼前景象忽然清晰——那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而是一种直接灌入神经的路径感:避开主涡,向左三米,斜切浅槽,借流增速。
三秒。
他张嘴,声音压得极低:“左三米,斜切。”
林悦立刻调转探棍方向,指向一片看似湍急实则平稳的水道。赵刚和李娜同时发力,木筏艰难转向。水流猛然托起一侧,整筏被推入新航道,竟顺势提速,绕开漩涡中心。
身后传来轰然吞吸声,一根断木被卷入深处,眨眼不见。
所有人背脊发紧。
对岸越来越近。王强提前解下腰间绳索,攥在手中。距离浅滩还有五米时,他猛然跃下,双脚陷入淤泥,却硬生生站稳,用力拉紧缆绳。
赵刚背起李娜,涉水登岸。林悦最后一个离开木筏,回身检查藤结是否完好。确认无误后,她踩上泥滩,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陈稳最后一个上岸。他站在河滩高处,手扶铁管,望着对岸那片嶙峋山脊。风吹过脸颊,带着湿土与草腥味。
队伍安静下来。
赵刚坐在岸边喘息,右手护腕不知何时又松了。他低头看着,没去解,只是默默重新缠了一圈,打了个死结。
李娜打开医疗包,清点剩余药品。体温计、纱布、止痛片……一样不少。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合上拉链。
王强将短斧插进土中,环视四周。前方是狭窄山谷,两侧岩壁陡起,地面覆盖碎石与枯叶。他悄然退后两步,站到队伍最后方,右手搭在斧柄上。
张宇最后一个踏上对岸。他站在滩头边缘,低头看了眼手中半截断藤——那是刚才在筏上无意扯下的。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抬手,将它抛进河水。
藤条打着旋儿,被水流卷走。
他转身,走向队伍后方,站在王强侧后方一步远的位置,没说话。
林悦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到陈稳身边。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山影,轻声问:“接下来怎么走?”
陈稳没回答。
他正看着远处谷口的地表。那里有一道细微裂痕,几乎与枯叶同色,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裂口边缘的泥土泛着淡淡的暗红,像是晒干的浆汁。
他眯起眼。
那颜色,和森林边缘渗出的泥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