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街市似乎不复往日喧闹。
酒楼二层,一人从隔窗中探出头来:“外头怎地一下静了这么多……”
随意往下瞟了一眼,未尽的话便梗在喉咙中。
深绿宽大的袖口中,探出一小截手臂,白得比冬日枝头的初雪还要乍眼。
云启朝民风豪放,街头巷角搬货的女郎打赤膊的比比皆是。
……都没有如此让人面红耳赤。
阁楼上有未婚的郎君,羞涩地用袖口掩面,只露出一双含情的眼。
众人更是目光胶着难移,亘古至今,世人对美的追求是一样的。
人堆里传来朗快的女声:“怎没人掷花,郎君们放不开,就让女人们来。”
说罢,她推了推身旁看愣了眼的儿子。
对方回过神,忙解下腰间的香囊掷出去。
有人开头,手帕、香囊便像雨点般全朝吹笙落下,颇有狂风暴雨之势。
四周都是人,她又不能驾马逃离。
掷物不光有郎君,就连女人们也凑热闹,只敢扔一些轻巧的花卉,伤人的瓜果蔬菜却是不敢的。
吹笙闪躲得十分艰难。
却是一次都没接郎君们示爱的香囊手帕。
衣角微乱,呼吸微促,眼尾漾开一抹惑人的淡红,恰如春枝初绽的桃瓣一般。
人群中抽气声此起彼伏,这位大人真是花容月貌。
“各位放了我吧,夫郎还等着我归家。”吹笙语气和煦,无奈摆手道。
这位官大人似乎格外好说话,人群中有爽朗的女子调侃她耙耳朵,也只是笑着应下,想来和夫郎恩爱和睦。
众郎君知她已娶夫,面上虽露惋惜,脚下却半步未动,这般人物多瞧一眼都是赚着了。
总不能堵着不让人过去,人们便让出一条小道。
“谢过各位。”吹笙拱手道。
牵着马的身影走远,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只余春杏一行人站在原地。
一则这是他们回程必经之道,二则仍为那般容色所惊,至今还未回神来。
春杏身心震颤,他见过她穿喜袍,张扬秾艳,一袭绿衣时,却如诗中如琢如磨的英秀玉人,风骨自生。
看她去的方向,必定是去接于竹的,心中酸涩一股股冒出来。
哪有什么被妻主磋磨,那是被捧在手心爱护滋养。
十几个人静默了一阵,蓝衣男子率先开口,他说道:“我跟妻主学了些识人的本事,你们可知,那位大人官至六品。”
旁人惊呼一声,他更是得意,“虽说便是一品大员,我等也曾侍奉过,可新科进士尚且须从九品起,况且依我看,她怕是未满双十呢。”
“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众人是真羡慕那位大人的夫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特别是未嫁人的侍仆,一副心动怀春的模样。
春杏突兀插进一句,“我认得她。”
好几位泛泛之交的侍仆围着他。
“你是怎么认识的?春杏快说说。”
“可否引荐,就是远远地见上一面也好。”
春杏压抑胸口的酸意,面无表情地说“她就是于竹的新婚妻主,接亲那日我见过的。”
瞧着几人脸上的笑意凝固,扭曲得像是捏出的泥人娃娃,他心中畅快一些。
难得能出府透气的松快时间,一行人却沉郁地打道回府。
无人与春杏搭话,也不想理他们。
吹笙远远便瞧见倚在门框处的身影,清瘦修长,就这般候在门口。
就算隔着很远,见于竹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恰似守家的小狗盼来了主人。
“妻主。”于竹叫了一声,眼里藏着腼腆的笑意。
吹笙牵上他的手,“走吧,回家。”
夕阳把天际染成暖融融的橘色,两人相携归家,余晖漫过肩头,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青石板路上轻轻交缠。
*
到家时,饭食已经好了,冯云趴在栅栏边逗弄两只大雁。
七岁的孩童干瘦,吃饱饭一天一个样,脸颊也没原先凹陷。
看见吹笙他们进门,忙去端茶水,说:“主母,主夫,喝茶。”
这是冯冬凌教他的。
“冯叔呢?”于竹问。
“阿爹在灶台前烧饭。”冯云乖乖回话。
伙房的冯冬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主夫,饭食即刻就好。”
冯云蹦蹦跳跳进伙房帮阿爹端菜。
等菜皆上齐,于竹唤住他:“冯叔,此处无外人,一同用便是。”
冯冬凌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待我和小儿,已是恩重至此了,不能坏了规矩。”
牵着小儿的手便去伙房,那里有预留的饭菜,主家并未苛待饭食,伙食是一样的。
于竹见此,不再强求。
同吹笙说:“妻主,我把小云送去蒙学,如何。”
男学监兴起,连带着也开设了少量接收男童的蒙学馆,其中的教书先生都是有学问的男子。
“可,读书明智是好事。”吹笙看着他面上沉静,一双眼却像是装满了星星,笑着说。
“那就定下了。”
饭后,于竹叫住冯冬凌,说道:“冯叔,我想送小云去蒙学。”
冯冬凌一下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红了眼眶,扯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多谢主夫,大恩大德我与小儿没齿难忘!”
他知晓儿子于主家是一个累赘,却是放弃不了这难得改变小儿命运的机会,识了字通了数算,最不济,长大后也能找些轻松的活计,多了一条活路。
于竹扯不起他们,只得说:“你们先起来。”
冯云看着阿爹流泪,不明白蒙学是什么,也跟着红了眼眶,哭得撕心裂肺,那嚎啕大哭的声响里,像要把委屈全倒出来。
一声声撞在空气里,闷得让人发疼。
于竹抿了抿唇,吹笙走近揽住他的腰,干燥的掌心裹住于竹的手,“让两父子单独待一会儿。”
带着人回到房中,才吻了吻他微红的眼睑,声音很低,轻得像是打在花瓣上,“让我心疼。”
于竹揽住她的腰,整整张脸埋进吹笙脖颈里,许久,闷声闷气地说:“没哭,就是觉得能遇见妻主真好。”
又觉得吹笙身上的冷香好闻,像碎冰裹着蜜,鼻尖嗅了嗅尤觉不满足,用唇蹭了蹭。
连舌根都浮着淡淡的回甘,香得人眼皮发沉。
吹笙哭笑不得,真像一只黏人小狗,把人抱到床榻上,一边轻拍一边说道:“睡吧,睡吧。”
一日的乏累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一股脑全沉到骨头里,眼皮沉重,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就这么被这香气浸得软了,心慢慢落定下来。
眼皮实在重得撑不住,却仍记挂着要紧事,含糊道:“妻主,同我回苏府吧,公子是未来君后,我怕……”
困意渐深,他只听到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