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符印上,蜿蜒成半个“归”字的刹那,我眼前一黑,意识如断线之鸢,坠入无底幽渊。
寒意自心口蔓延,四肢百骸似被千针穿刺,又渐渐麻木。那根冰针仍插在胸前,却已引不动半分真气。我知自己将死,可就在神魂欲散之际,一道微光自符印中升起,轻轻托住我残存的灵台,将我拉入一片雪白幻境。
终南山的旧观浮现在前,檐角挂着冰棱,阶前积雪未扫。观星台的石栏裂了一道缝,是我年少时练剑不慎劈出的。风拂过耳畔,带来熟悉的脚步声——那人立于残垣之上,白衣胜雪,袖袍轻扬,正是太乙真人。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如从前讲经时一般沉静,不带波澜,却让我心头一颤。
我想起身行礼,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仰望着他。他目光落在我脸上,似有悲悯,又似早知今日。
“你舍了凤命,救她脱困。”他说,“可你可知,此举非是终结,而是开启?”
我喉间发紧,艰难启唇:“开启什么?”
“冰魄散之毒,非寻常药石可解。”他缓缓道,“二十年前,我便知此毒需三重引火——其一,皇室火命之血;其二,至亲至爱者心头之血;其三,凤命者自愿舍命为薪,燃尽最后一缕生机,方能破封。”
我心头剧震:“那……我所做一切,竟是为此?”
“正是。”他点头,“你以凤命断咒,解了她血脉反噬,也同时唤醒了解毒之机。如今火脉已通,只差那一滴真心之血,便可引动全身寒毒焚化。”
我闭了闭眼,冷意从心底翻涌上来:“所以……我的牺牲,并非终点,而是要再拖一人入深渊?”
“天地之道,从无无偿之得。”他声音低缓,“你既走至此步,便该明白——金手指从来不是恩赐,而是宿命的锁链。你以智谋破局,以才学登顶,以凤命护人,可每一次破茧,都是另一重牢笼的开启。”
我默然。
他继续道:“灵汐公主之血,可启火脉;情人心头之血,可燃命火。二者缺一不可。而施术之人,九死一生。纵使活下,也将永失五感之一,或盲、或聋、或失语、或断触觉……此乃天道平衡之律。”
我猛然抬头:“为何不早说?若我早知此法,宁可死于寒毒,也不愿让她……”
“若我不瞒你,你便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打断我,“唯有当你真正舍弃凤命,毫无执念之时,天地才会允许这解法现世。人心若存侥幸,天机即闭。”
我浑身发冷,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幻象忽变。
我看见苏青鸾站在我床前,手中握着匕首,刀尖对准心口。她脸色苍白,指尖却稳得可怕。鲜血顺着她的掌缘滑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暗红。而我躺在血池中央,周身缠绕着冰蓝与赤红交织的气流,像是正被某种力量撕裂。
“不要!”我在幻境中嘶喊。
画面骤灭。
太乙真人再度浮现,目光深邃如古井:“你逃不开的。命运早已织就这张网,你们二人,一个愿舍命,一个愿献心,皆因情深。而这情,正是解毒之钥,也是最锋利的刀。”
“师父……”我声音沙哑,“难道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他久久不语,终是轻叹一声:“若有,我早为你寻了。可这世间,本就没有两全之法。你要活,便有人为你死;你要解毒,便有人为你割心。这是你选择的道路,也是你必须承担的代价。”
话音落下,幻境开始崩塌。
雪片化作灰烬,观宇寸寸碎裂,连太乙真人的身影也如烟消散。最后传来的,是他低沉的一句:“清辞,醒来吧。她已在你面前,举起了刀。”
——
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呼吸艰难,胸口沉重如压巨石。那根冰针仍在,随着我微弱的起伏轻轻颤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混着药香,令人窒息。
然后,我听见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极轻,极稳,像是刀刃缓缓出鞘。
我艰难地偏过头。
苏青鸾跪坐在我身旁,双膝抵地,一手撑着石面维持平衡,另一手高高举起一柄短匕。刀身映着壁上微光,泛着冷冽寒芒。她的手腕在抖,可眼神却坚定得近乎执拗。
她低头看着我,声音轻得像风:“你说过,不能见外。”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的眼角有泪滑落,砸在石面上,裂开一小片湿痕。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守你。”她咬着唇,指尖用力,刀尖缓缓移向自己的心口。
“不……”我终于挤出一个字,喉咙撕裂般疼痛。
她没有停。
匕首的尖端触到衣料,微微陷了进去。一滴血珠从她指尖渗出,顺着刀脊滑落,滴在我的额角,温热的,带着生命的重量。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手依旧稳着。
“等……”我拼尽力气抬起左手,指尖刚碰到她手腕,便无力垂下。
她看着我,眼泪不断涌出,却笑了:“你看,这次……轮到我说‘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