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匣的碎屑悬在半空,那“冰”字缓缓亮起,像是从深寒中苏醒的烙印。我指尖发麻,真气几近枯竭,可不敢有丝毫松懈。方才那一击耗尽了大半修为,寒毒早已渗入心脉,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霜雪,但我不能倒。
“别让它合拢。”我低声道,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
苏青鸾立刻会意,短刃横挥,斩向空中拼接的碎片。刃风扫过,碎屑四散坠落,可不过瞬息,又有几片微微颤动,似被无形之线牵引。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入地中央的符文凹槽——火命之血触地即燃,一道赤痕自中心蔓延开来,如蛛网般覆盖住原本的寒纹。
地面震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我强撑着站直,掌心贴地,以残存真气引动体内寒毒逆行而下。这法子凶险无比,等于是将自己当成导流之器,稍有不慎便会经脉尽断。可此刻已无他法。寒毒顺着掌心涌入地裂,与地脉寒气相冲,竟在裂缝边缘凝出一层黑霜般的禁制。
封住了。
石室内的寒雾渐渐凝滞,不再翻涌。那尊冰雕依旧矗立,表面光滑如镜,映出我们狼狈的身影。但我知道,它还没死透。方才那一刺虽毁其形,却未能灭其神。它的气息仍在,微弱却顽固,如同埋在冻土下的火种,只待春风一吹,便可燎原。
“成了?”苏青鸾喘息着问,右臂上的霜痕尚未褪去,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没有答话,只是抬起手,在冰雕表面划下三道细痕。每一刀落下,指尖便传来一阵刺骨寒意,仿佛有东西在冰层深处挣扎。最后一道划完,整座冰雕微微一震,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玄纹,将其彻底锁困其中。
“你没能打开地脉。”我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眶,“也别想再借它重生。”
话音落时,石室外传来脚步声。
太乙真人站在入口处,道袍染尘,眉宇间透着疲惫。他目光扫过封印阵,又落在那具冰雕之上,良久才轻叹一声:“你们……做到了。”
他语气里有赞许,却无半分轻松。
“但这只是拖时间。”他走近几步,蹲身查看符文凹槽中的血迹,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赤痕,“火命之血能激活性命禁制,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地脉已被扰动,若无人继续压制,七日之内必会再度崩开。”
我靠着剑杆慢慢起身,膝盖还在发颤。这一战耗得太多,连握剑的手都在抖。可我还是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说,“冰魄司还在。”
太乙真人抬眼看向我,目光深邃如古井。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苏青鸾走到我身边,短刃插回腰间,右手仍按在剑柄上。她望着那冰雕,眼神冷得像冬夜的星:“那就继续破,破到底。”
空气骤然一冷。
封印阵中央的青铜匣残片忽然微微一颤,那“冰”字印记竟又亮了一分。我心头一紧,正要提醒,却见太乙真人已抬手打出一道符印,轻轻压在阵眼之上。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灰烬飘落,残片这才安静下来。
“此地不能再留清虚子遗物。”他说,“明日我会派人来清理这些碎片,重新布阵。”
“他不是清虚子。”我忽然开口。
两人皆是一怔。
我看着那冰雕,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真正的清虚子,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这个人顶着他的名,用他的身份,在师门潜伏多年。他不是叛徒,他是早就被换掉的影子。”
太乙真人神色微动,却没有反驳。
苏青鸾却冷笑了一声:“管他是真是假,只要他还敢动地脉,我就敢劈了他。”
她说完,忽然抬脚,一脚踹在冰雕底座上。力道之大,震得地面微响。冰壳表面裂开一丝细纹,旋即又被玄纹压制下去。
“别激它。”我拉住她手腕,“它现在不能动,但也不是死物。你每碰一次,它就在记。”
她甩开我的手,却不恼,反而笑了:“那正好,让它记住我的刀。”
太乙真人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向石室角落,拾起一块未完全烧毁的帛书残片。他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这是《寒渊录》的抄本……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心中一凛。
那是师父亲授的秘典,记载着地脉封印之术,向来只有掌门执掌。若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早就在准备这一天。
“有人在等这个时机。”我说,“不是为了杀谁,是为了唤醒什么。”
太乙真人沉默片刻,将残片收入袖中:“此事暂且不提。你们先回观中休整,伤势不容耽搁。”
“我不走。”我摇头,“这里刚封住,若有异动,无人能及时应对。我得守着。”
“你守不了。”他语气严厉了些,“你体内的寒毒已经侵入心脉,强行运功只会加速恶化。若再耗损真元,怕是撑不到明日清晨。”
我张了张口,还想争辩。
苏青鸾却突然伸手,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剑,反手插入地面:“你也听见了,她撑不住。”
我瞪她。
她毫不退让:“你要死,我不拦。但别在这儿死,别让我看着你倒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我知道再坚持也只是逞强。
太乙真人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瓶,倒出一粒丹药递来:“服下,能压住寒毒六个时辰。够你回到静室调息。”
我接过药丸,指尖触到瓶身时,忽觉一丝异样——那玉瓶内壁刻着极细的符纹,与地脉封印阵中的某一段走势惊人相似。
我猛地抬头:“这药……是不是用了地脉寒气炼制?”
他顿了顿,才点头:“唯有同源之力,方能克制寒毒。此药取自终南山底千年寒髓,每月仅能成丹三粒。”
我攥紧药丸,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从一开始,我的命就跟这地脉绑在一起。解毒靠它,活命靠它,如今连压制毒性,都要靠它的残余之力。
这不是救赎。
这是循环。
我仰头吞下药丸,苦味直冲喉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下。
“师父。”我背对着他,“当年寒霜门覆灭,真的是因为私通外敌吗?”
他久久未答。
直到我和苏青鸾已走到门口,他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有些真相,比死更冷。你现在问,是因为你想知道,还是因为你已经猜到了?”
我没回头。
苏青鸾拽了我一把:“走吧。”
我们并肩踏上石阶,身后灯火渐暗。太乙真人留在原地,身影被阴影吞没大半。封印阵静静燃烧着微光,青铜匣的碎片散落一地,唯有那“冰”字还泛着幽幽寒芒。
走出几步后,苏青鸾忽然低声说:“你不信他。”
“我不是不信。”我扶着墙缓步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是怕,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我肩上,撑着我往前走。
石阶尽头透进一丝天光,晨雾未散。
可就在我即将踏出密道时,背后猛然一寒。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