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里，苏瑶握着钥匙的手没有立刻转动。她盯着前方漆黑的通道，呼吸平稳，指尖却微微发紧。刚才那通匿名电话还在耳边回响，但她没有退。
她启动车子，驶出地下层，夜风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导航显示目的地是城郊的厉家老宅，路程四十五分钟。她一路上没开音乐，也没再看手机。录音笔在衣兜里贴着胸口，电量满格，开关已开启。
抵达时，老宅大门半敞着，像是被人刻意留了一道缝。铁门锈迹斑斑，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没走正门，绕到东侧偏墙，那里曾是旧书房的外墙位置。根据她早年偶然听厉霆琛提过的一次家族聚会描述，书房后来被封存多年，最近才重新启用。
她从包里取出信号干扰器，按下按钮。走廊尽头的监控灯瞬间熄灭三秒，又恢复。足够了。
她贴着墙根前行，脚步轻稳。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藏在藤蔓后，把手上有新划痕，像是近期频繁开启所致。她试着推了下，门没锁。
屋内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映出家具轮廓。这是间书房，书柜靠墙排列，中央一张红木书桌，桌角摆着一盏铜制台灯，未点亮。
她直奔抽屉。最上层锁着，但侧面有一道细小裂痕，应该是有人强行撬过又被草草修复。她掏出发卡，轻轻探入缝隙，拨动机关，“咔”一声，暗格弹开。
里面只有一本相册，皮质封面已经褪色。她翻开，前几页是些模糊的家庭合影，老人居多，背景是老宅庭院。翻到中间，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让她呼吸一顿。
周雅柔。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站在花园里微笑，阳光洒在她耳后。那一块浅褐色胎记清晰可见，形状、位置、边缘纹路，和五宝颈部左侧的完全一致。
她迅速翻到背面。
一行手写字：**“生于癸未年腊月初九”。**
她立刻打开手机，调出五宝的出生证明扫描件。日期一栏写着：**“2003年1月23日”，农历正是癸未年腊月初九。**
分秒不差。
冷意从脊背窜上来。她手指微颤，将照片紧紧攥住。不是相似，不是巧合，是同一天出生。一个死于难产的女人，和一个刚出生就被送来的婴儿，共享同一个生日？
她正要收起相册，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稳定，由远及近。
她迅速将相册塞回暗格，退到书柜旁，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
厉霆琛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外搭一件黑色大衣，肩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没开灯，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在这里。
“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苏瑶没动，也没说话。
他一步步走近，步伐不急，却带着压迫感。直到她后背抵上书架，退无可退，他才停下。一只手撑在她耳侧，将她圈在臂弯里。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他说。
苏瑶抬眼看他，瞳孔在昏暗中缩成一点锐光。“如果我跑了，你是不是又要等三年？”
厉霆琛眸色一沉。
她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照片，举到他眼前。“她生过孩子，是不是？那个‘没活过满月’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空气凝滞。
厉霆琛没有接话，也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
就在这时，房门猛地被推开。
“妈妈！我们找到你啦！”
五宝举着一支点燃的小蜡烛灯冲了进来，烛火摇曳，映亮了他的小脸。后面跟着四个孩子，手里都拿着手电筒，光束乱晃。
“爸爸说你可以许愿！”二宝兴奋地喊，“我们偷偷跟来给你惊喜！”
三宝踮脚往书架上看：“哇，这屋子好老啊。”
四宝察觉到气氛不对，拉了拉大宝的袖子：“他们怎么不动？”
苏瑶这才发现自己还被厉霆琛挡在书架前。她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臂，他迟缓地收回手，退开半步。
她蹲下身，抱住扑过来的五宝。“怎么都来了？不是让你们乖乖在家睡觉吗？”
“我们想你嘛！”五宝搂着她的脖子，把蜡烛递到她面前，“快许愿，妈妈，许完我们一起吹！”
苏瑶接过蜡烛，低头看着跳动的火焰。她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厉霆琛。
烛光晃动中，他的领口微微敞开，一抹玉色从衣领内露出——
一块残缺的玉佩，吊在银链上，贴在他胸口。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那玉佩的断裂边缘呈锯齿状，缺口弧度熟悉得让她指尖发麻。她缓缓伸手，隔着衣袋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块。
形状完全契合。
她猛地抬头，直视厉霆琛的眼睛。
他也正看着她，神情未变，却不再回避。他的手慢慢抚上胸口的玉佩，指节收紧，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这块玉……”她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会有？”
厉霆琛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它一直在我这里。”
“什么时候给你的？”
“很多年前。”他顿了顿，“她临走前，亲手挂在我脖子上的。”
苏瑶呼吸一滞。“她？周雅柔？”
他点头。
“你说她死了，孩子也没活下来……可为什么，五宝会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胎记？为什么生日是同一天？为什么——”她声音渐冷，“你会留着这块玉？”
厉霆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些事，我不敢确定，也不敢说。”
“那你现在敢了吗？”她站起身，逼近一步，“还是说，你一直在等我查到这里？等我亲手撕开这个谎言？”
孩子们安静下来，围在角落里，没人再笑闹。五宝抱着蜡烛，仰头看着父母，小脸上写满困惑。
厉霆琛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
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挣脱。
“如果你现在离开，还能保住最后一点平静。”他的声音沙哑，“但如果继续往下挖……有些真相，可能会毁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苏瑶冷笑：“我现在拥有的，是你用三年隐瞒堆出来的假象。而我的孩子——他们的来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血缘，全都被埋在你所谓的‘真相’下面。”
她甩开他的手，从衣袋里取出自己的玉佩，举到他面前。
两块残玉在烛光下相对，缺口遥遥呼应。
“这一半，是五宝出生当晚随他一起送来的。上面刻着‘周氏’。而你这一半，是她留给你的遗物。”她盯着他，“它们本来就是一对，是不是？”
厉霆琛没否认。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手中的玉佩，指尖微颤。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苏瑶低声说，“但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该害怕的，是我？五个孩子叫我妈妈，可我连他们是谁的孩子都说不清楚。我抱着他们长大，教他们说话走路，可他们的血脉里，也许流着别人的秘密。”
厉霆琛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反驳。
五宝突然举起蜡烛，往前走了两步，烛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他仰着小脸，声音软软的，“老师说，一家人要说清楚事情，不能藏着。”
苏瑶心头一酸，蹲下抱住他。
厉霆琛看着他们，眼神松动了一瞬。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强光扫过，是巡逻车的探照灯。
厉霆琛迅速将玉佩收回衣内，低声说：“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进来过。”
“那就让他们来。”苏瑶站起身，把玉佩重新收好，“我已经不想躲了。”
她牵起五宝的手，看向其他孩子：“我们走。”
厉霆琛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叫人。
她走到门口，脚步忽顿。
回头看他一眼。
“下次见面，我不想再听你说‘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想听你说实话。”
厉霆琛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她转身推门而出，孩子们跟在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书房重归寂静。
厉霆琛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慢慢解开衣扣，取出那块玉佩，握在掌心。
玉面冰凉，却仿佛还残留着当年她指尖的温度。
他闭上眼，低声呢喃：“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让你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