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窒息。
意识如同沉在血河底部的顽石,被厚重的淤泥与腐臭包裹。魂核深处,撕裂的痛楚与沉渊剑灵吞噬黑棺碎片后那种饱胀又极度虚弱的混乱感,如同两把钝锯,在缓慢地切割着残存的知觉。每一次心跳(如果魂核的搏动还能称之为心跳的话),都像在濒临破碎的瓷器上再添一道裂纹。
黑暗,是唯一的主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带着铁锈和污血腥味的冰冷水流,滑过脸颊。毛三的眼皮,如同被铁汁焊死,沉重得无法掀开。唯有听觉,在死寂的深渊中,如同受伤的触角,率先捕捉到了异样。
哗啦…哗啦…
不再是骨蛆那种湿滑密集的蠕动,也不是黑棺漂过的死寂无声。这是……**沉重锁链拖曳在粘稠河床上的……摩擦声**!
声音很近!就在身侧!
毛三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如同冰水浇头!他强行凝聚起一丝力量,对抗着魂核撕裂的剧痛和沉渊剑灵混乱意志的干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被暗红的血色和幽绿的磷火分割成破碎的光斑。
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冰冷湿滑的黑色礁石上,但身体……**被移动过**!不再是之前背靠岩壁的位置,而是被拖拽到了靠近河水边缘的一块更加低矮的礁石上。半边身体浸在粘稠冰冷的血水里。
而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身侧不到一尺的河水中!
一个……**人**?
不,那更像是一个……**裹在厚重、污秽不堪的灰色裹尸布里的……人形轮廓**!
裹尸布早已被暗红的血水浸透,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暗褐色,紧紧包裹着下面的躯体,勾勒出瘦骨嶙峋、甚至有些扭曲的线条。布匹多处破损,露出下面同样呈现出死灰色的、干瘪如枯柴的皮肤,看不到一丝血肉的饱满感。它(或者说他?)半跪在粘稠的血河里,河水没过了腰部。
最刺眼的,是缠绕在它身上、一直拖曳到血河深处的……**数条粗大、锈迹斑斑的……暗红色铁链**!铁链如同巨蟒,一部分缠绕在它干枯的躯干和手臂上,一部分则深深没入河底的淤泥,随着它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它低着头,一头粘结成绺、同样污秽不堪的灰白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容。唯有一只从裹尸布破损处露出的、同样干枯如鸡爪的右手,暴露在惨绿磷火的光线下。那只手正浸在血水中,五指以一种僵硬而诡异的频率,缓慢地……**搅动着**。每一次搅动,都带起粘稠的血浆和丝丝缕缕暗绿色的腐败物。
它在做什么?
毛三的神经瞬间绷紧!沉渊剑插在身侧不远的礁石上,剑身黯淡,但剑格处“沉渊”二字的暗红纹路,在幽绿磷火映照下,如同干涸的血痂,隐隐透着一丝不安的悸动。右臂焦黑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湮烬流光微弱地流淌,左臂骨骼碎裂的剧痛依旧清晰。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这裹尸布下的东西,散发出的气息……**比那些疯狂的骨蛆更加阴冷,更加……死寂**!没有黑棺那种终结一切的宏大威压,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污秽与不祥**!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链,更透着一股被束缚的、积压了万载的怨毒。
哗啦…哗啦…
锁链拖曳,枯手搅动血水。时间在粘稠的冰冷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酷刑。
突然!
那搅动血水的枯手猛地一顿!
紧接着,它缓缓抬起手。枯槁的手指间,赫然捏着一条……**尚在疯狂扭动挣扎的……暗红色骨蛆**!骨蛆前端锯齿吸盘开合,发出无声的嘶鸣。
裹尸布下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灰白粘结成绺的头发缝隙中,两点……**幽暗、浑浊、仿佛沉淀了万载污血的……暗红色光芒**,如同鬼火般亮起,穿透发丝的阻隔,精准地……**锁定了礁石上“昏迷”的毛三**!
那目光,冰冷,麻木,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被处理的……残次品**?
毛三的心脏(魂核)骤然缩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强行压制住暴起的冲动,将最后一丝力量用于伪装,维持着濒死的状态,连眼皮的缝隙都控制到最小。但右手的手指,已经悄无声息地绷紧,距离沉渊剑冰冷的剑柄,只有寸许!
裹尸布下的“人”似乎并未在意毛三细微的肌肉变化。它那浑浊的暗红目光,只是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右臂那焦黑流淌着湮烬流光的伤口、以及胸口位置(那里紧贴着仁心骨片、烬城骨片和湮烬结晶)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然后,它的视线落回了手中疯狂扭动的骨蛆。
“嗬…嗬嗬……”
一阵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干涩嘶哑的低笑声,从那裹尸布下响起。笑声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非人的空洞。
“新…的…饲…料……”
“污…染…者……”
“带…着…不…属…于…葬…渊…的…味…道……”
声音直接在毛三的魂核深处响起,如同冰冷的铁砂在摩擦,带着腐朽的气息。
“血…河…厌…弃…你……”
“但…门…徒…需…要…你……”
“需…要…你…的…血……”
“喂…养…通…向…永…夜…的…路……”
门徒?!又是这个词!和那些湮灭骨蛆最后的意念碎片呼应!
毛三的魂核剧震!这裹尸布下的东西,是那些骨蛆崇拜的“门徒”?它口中的“永夜”,是否就是那扇“门”之后的恐怖?它要拿自己的血……喂路?!
那裹尸布下的“门徒”停止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它捏着那条疯狂扭动的骨蛆,枯槁的右手缓缓抬起,伸向毛三浸泡在血水中的右腿!
目标,赫然是他焦黑伤口边缘流淌着湮烬流光的……**暗红血液**!
冰冷滑腻的枯指带着粘稠的血腥气,即将触碰到伤口的边缘!
不能再等了!
“滚开!!!”
毛三在魂核深处爆发出决死的怒吼!积蓄的最后力量轰然爆发!他猛地睁开双眼,暗狱沉铁般的瞳孔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完好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插在礁石上的沉渊剑柄!
嗡——!!!
沉渊剑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与危机,发出一声凶戾的尖啸!剑格处暗红纹路瞬间亮起!一股饱含着吞噬黑棺碎片后、变得更加深邃凶戾的湮灭剑气,混合着毛三右臂伤口喷涌的湮烬流光,化作一道凝练的灰红剑芒,朝着那伸来的枯手……**悍然斩下**!
这一剑,毫无保留!带着毛三向死而生的意志,带着沉渊剑灵的狂暴凶性!
快!狠!绝!
那裹尸布下的“门徒”浑浊的暗红眼瞳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它似乎完全没料到这看似垂死的“饲料”还能爆发出如此凶悍的反击!
嗤——!
灰红剑芒精准地斩中了那只枯槁的右手手腕!
预想中骨骼断裂、污血飞溅的场景并未出现!
剑芒斩中的刹那,那枯槁手腕上缠绕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猛地爆发出暗沉的红光!一股粘稠、阴冷、带着浓重铁锈和血腥诅咒气息的力量瞬间涌出!
灰红剑芒如同斩入了最粘稠的沥青沼泽,速度骤降!凶戾的湮灭剑气与那阴冷的铁锈诅咒之力激烈交锋,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黑烟弥漫!
剑势被阻!
那枯手只是微微一滞,手腕处被剑气灼烧出一圈焦黑的痕迹,渗出粘稠的暗绿色液体,但并未断裂!它甚至没有收回,反而五指箕张,带着更加阴冷的诅咒气息,无视了剑芒的阻碍,继续抓向毛三的伤口!速度更快!
“不好!”毛三心头一沉!沉渊剑吞噬黑棺碎片后力量虽强,但他自身魂核重创,根本无法完全驾驭,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而这“门徒”身上缠绕的铁链,竟蕴含着如此诡异的防御和诅咒之力!
眼看那冰冷的枯指就要触及伤口流淌的暗红血液——
千钧一发!
毛三左胸口紧贴魂核的位置,那枚布满裂痕、几乎失去光泽的“仁心”骨片,突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迸发出一星火花!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坚韧纯粹的守护意念,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覆盖在毛三的伤口表面!这意念,源自爷爷毛仁心毕生的“仁心”,是生命在死地对“守护”的最后坚持!
嗤——!
裹尸布门徒的枯指,狠狠抓在了那层无形的守护屏障上!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面!剧烈的消融声响起!守护屏障剧烈波动,仁心骨片上的裂痕肉眼可见地加深!毛三魂核如同被重锤击中,再次喷出一口魂血!
但,这屏障终究……**挡住了这致命的一抓**!枯指上缠绕的阴冷诅咒之力与守护的仁心之力激烈对抗,僵持不下!
“呃啊——!”毛三发出痛苦的嘶吼,借着这瞬间的僵持,右臂伤口猛地一挣!一股更加汹涌的、带着沉渊凶煞的湮烬流光如同决堤般喷涌而出,狠狠冲击在枯手之上!
同时,他右手紧握的沉渊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剑锋一绞!
砰!
僵持被打破!
裹尸布门徒的枯手被狂暴的湮烬流光和凶戾剑气狠狠震开!粘稠的暗绿色液体从指间滴落,落入血河,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缠绕其手腕的铁链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暗沉的红光剧烈闪烁。
“吼……!!!”
一声混合了愤怒、痛苦和某种古老音节的低沉咆哮,从裹尸布下猛地爆发!不再是之前的干涩低语,这咆哮充满了被蝼蚁所伤的暴怒!它浑浊的暗红眼瞳死死锁定毛三,两点光芒剧烈跳动,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哗啦啦——!!!
缠绕在它身上的数条粗大铁链猛地绷直!锈迹斑斑的链环在幽绿磷火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诅咒气息,如同爆发的瘟疫,轰然扩散开来!整个河段的粘稠血水都仿佛变得更加冰冷、沉重!
它要动真格的了!
毛三心沉谷底!刚才的反击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魂核裂痕扩大,仁心骨片濒临破碎,沉渊剑在爆发后也陷入了更深的虚弱与混乱。面对这被彻底激怒的、散发着恐怖诅咒气息的“门徒”,他再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
“嗬嗬…污…染…者…血…饲…之…路…不…容…拒…绝…”
裹尸布门徒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志。它没有再试图用手抓取,而是猛地抬起了那只一直浸在血水中、搅动骨蛆的右手!
随着它的动作,缠绕在右臂上的粗大铁链如同活物般猛地甩动起来!锈迹斑斑的链头,在幽暗的光线下,赫然闪烁着一点……**尖锐的、如同淬毒獠牙般的……暗红寒芒**!
那链头,不是寻常的环扣,而是……**一个扭曲的、带着倒刺的……钩子**!
目标,不再是毛三的伤口,而是直指他……**残破的胸膛**!那紧贴着魂核的位置!
“以…汝…之…血…污…染…之…血…为…引…”
“开…启…通…向…永…夜…之…门…的…血…饲…之…路…”
冰冷的话语如同宣判!裹尸布门徒浑浊的暗红眼瞳中,只剩下纯粹的、执行命令般的残忍!
哗啦!
带着倒刺的暗红铁链钩子,撕裂粘稠的空气与血水的阻隔,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之吻,朝着毛三的心脏(魂核)……**闪电般噬来**!
死亡!冰冷的、带着铁锈与血腥诅咒的死亡,瞬间降临!
毛三瞳孔中倒映着那急速放大的、淬毒的链钩暗芒,身体却如同被那恐怖的诅咒气息冻结,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沉渊剑在身侧发出微弱的哀鸣,仁心骨片在胸口传来最后一丝微温的悲鸣。
完了吗?
就在链钩即将洞穿胸膛的刹那——
轰隆隆隆——!!!
整个地下暗河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荡起来**!
不是黑棺漂过时那种空间的震动,也不是裹尸布门徒诅咒爆发的冲击。这震荡,源自……**地底深处**!如同某种沉睡万古的庞然巨物,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翻了个身**!
粘稠的血河掀起滔天巨浪!两岸的黑色礁石如同饼干般碎裂、崩塌!幽绿的磷火被狂暴的气流卷得四散飞溅,明灭不定!
那致命噬来的链钩,在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空间震荡中,轨迹瞬间扭曲!淬毒的钩尖擦着毛三残破的肩头划过,带起一溜暗红的血花和焦黑的皮肉,狠狠凿入了他身后的黑色岩壁!碎石飞溅!
裹尸布门徒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身体在剧烈震荡的血河中踉跄不稳,缠绕周身的铁链疯狂甩动,试图稳住身形。
毛三被这恐怖的震荡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在另一块倾斜的礁石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他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这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他猛地扭头!
在剧烈震荡、碎石如雨坠落的混乱景象中,在血河上游那被撕裂的、更加深邃的黑暗尽头——
一道巨大、古朴、散发着无尽沧桑与冰冷气息的……**青铜色轮廓**,在血河翻涌的巨浪和明灭的幽绿磷火中……**若隐若现**!
那轮廓……**像是一扇……门**!
一扇半掩的、流淌着暗红血水的……**青铜巨门**!门扉之上,似乎铭刻着无数扭曲繁复、无法理解的古老符文!一股比黑棺更加纯粹、更加本源、仿佛连通着万界终结的……**“门”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冲刷过整个动荡的空间!
沉渊剑在毛三身边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贪婪与恐惧的……**尖利震颤**!剑格处,“沉渊”二字的暗红纹路疯狂闪烁,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股源自“钥匙胚”最深处的、对“门”的本能渴望与恐惧,彻底淹没了剑灵的混乱意志!
裹尸布门徒浑浊的暗红眼瞳猛地转向那青铜巨门的方向,两点光芒剧烈地收缩、膨胀!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狂热与敬畏**!它甚至暂时忘却了毛三的存在!
“门…开…了…”
“通…道…显…现…”
“血…饲…之…路…必…须…完…成…”
它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猛地从岩壁中拔出那淬毒的链钩!缠绕周身的铁链绷紧,它竟不再理会毛三,拖着沉重的锁链,迈开僵硬的步伐,朝着血河上游、那青铜巨门若隐若现的方向……**艰难而坚定地跋涉而去**!每一步,都带起粘稠的血浪和沉重的锁链摩擦声。
机会!
唯一的逃生机会!
毛三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魂核濒临破碎的虚弱,挣扎着爬起!他看都没看那消失在血浪中的裹尸布背影,目光死死锁定血河下游——与青铜巨门相反的方向!
那里,是未知的黑暗!但远离那扇门!远离那个恐怖的“门徒”!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右手抓起依旧震颤不休的沉渊剑,将它当作拐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踉跄,朝着下游无尽的黑暗,头也不回地……**亡命奔去**!
粘稠的血水拖拽着脚步,礁石湿滑冰冷。身后,裹尸布门徒沉重的锁链拖曳声和那扇青铜巨门散发的恐怖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摄。沉渊剑在手中不安地嗡鸣,吞噬黑棺碎片后的力量在体内混乱冲撞,如同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毛三染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暗狱沉铁般的瞳孔深处,那一点火焰在剧痛、混乱与死亡的追逐中……**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决绝**。
血饲之路?永夜之门?
他只知道,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砸碎那冰棺!才能掀翻这盘该死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