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灯火在沉阴石壁上投下温暖的光圈,将石室内的阴冷驱散了几分。白芷指尖萦绕着纯净的寒雾,细致地将石桌边缘最后一点灰尘凝冰化去。石床上,那张鞣制阴兽皮已被她以玄冰之力反复涤荡,变得柔软而洁净,散发着淡淡的凉意。这简陋的石室,在她手中渐渐有了“家”的轮廓。
毛三盘膝坐于石床之上,双目微阖。周身混沌灰气缓缓流转,如同呼吸般起伏。左脸上的火云印记散发出温润的赤霞,与灰气交融,滋养着魂核。识海深处,那三道阎君赐予的暗金护魂真符静静沉浮,散发着坚不可摧的守护之光。他在调息,恢复湮灭怨巢之心带来的消耗,更在梳理纷乱的思绪。
青铜门碎片……催珏的窥探……秦广王的警示……还有那神秘的“那位”……
千头万绪,如阴司上空永不消散的鬼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掌中那枚冰冷的“察幽府”令牌,此刻如同烙铁般灼热。催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他会如何落子?那隐藏在噬魂沼泽深处的禁忌之物,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夫君,”白芷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石室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那催珏阴险狡诈,又在令牌上做了手脚,我们在此处……是否安全?”她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那扇冰冷的石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沉阴石,看到外面潜伏的恶意。
毛三缓缓睁开眼,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归于沉静。“石屋本身的防御禁制稀松平常,挡不住真正的高手窥探。”他声音低沉,“但幽寂舍区域乃判官居所,森罗殿群外围,自有其规矩。催珏即便权势不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在此直接动手。他的手段,多在阴私算计,借刀杀人。”
他顿了顿,指尖一缕混沌灰气无声逸出,如同灵蛇般在石室四壁游走一圈,确认再无其他监听禁制残留。“方才我已拔除他留下的‘耳朵’。眼下,这里是相对安全的。我们需要时间。”
时间,恢复力量,参悟混沌,看清局势。
毛三再次闭上眼,心神沉入魂核深处那片混沌星云。青铜印的堂皇威严,阎罗印的森然死寂,火云印记的磅礴生机,白芷阴力的纯净执着,四股力量在混沌之气的统御下缓缓旋转,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与循环。每一次循环,都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本源被提炼、壮大。这力量霸道绝伦,湮灭万法,却也如催珏所言,初生未久,如同刚刚苏醒的洪荒巨兽,力量浩大,却还需时间磨合,才能真正掌控由心,如臂使指。
鬼医十三绝第三重“化煞”的境界在忘川河底强行突破,根基虽因混沌之力而异常稳固,但许多精微运用和煞力转化的法门,仍需沉淀打磨。尤其是混沌之力本身,包容万法,湮灭万灵,其潜力深不可测,远非他现在所能尽展。
就在毛三心神沉入修炼,白芷也静坐一旁,默默运转静思渊所得的精纯阴力,试图将万载玄冰的寒意与自身魂体进一步融合,寻求突破之时——
“嗤……”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枯叶被无形脚掌踩碎的轻响,在石室外那片嶙峋怪石的阴影中响起。
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被幽寂舍区域永恒的低沉风声掩盖。但毛三那被混沌之力淬炼过的感知何其敏锐?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刹那,他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眸中两点混沌灰芒爆射而出,如同穿透了石壁的阻隔,死死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是风!是某种东西高速掠过空气、却极力收敛自身所有气息时,与阴冷气流摩擦产生的细微异响!
白芷也瞬间警觉,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周身纯净的阴寒之力无声弥漫,将石室内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毛三身形未动,混沌灰气已如潮水般无声蔓延开去,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波,瞬间覆盖了石屋周围十丈方圆!灰气所过之处,空间的每一丝细微波动,能量的每一分异常流转,都清晰地反馈回他的感知!
来了!
在石屋右侧,一块形如巨兽獠牙的嶙峋黑石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一道极其模糊、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毫无声息的姿态,紧贴着冰冷的岩石表面,缓缓“流淌”!
那“影子”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阴冷死气与怨念糅合而成!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蛇,时而蜷缩如球,边缘不断扭曲、蠕动,完美地模拟着周围环境的阴影轮廓。若非混沌灰气那洞悉本质的感知,寻常神识根本无法将其从这片本就阴暗怪诞的环境中分辨出来!
它移动得极慢,极小心,如同最老练的刺客,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地避开了空气中任何可能引起能量涟漪的节点。它的目标明确——石屋后方那块巨大的、与石屋背靠背的嶙峋黑石!那里,正是石屋墙壁最厚实、防御相对“薄弱”(实则对混沌感知而言形同虚设)之处,也是毛三之前拔除监听禁制的角落附近!
它在窥探!在寻找某种……入口?或是残留的气息?
“幽影卫……” 毛三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名称!催珏在察幽府内,最后对着那幅诡异星图点出的敕令!这些由阴司最精纯的怨念死气炼制、专司潜伏、刺探、暗杀的诡异存在,动作果然快得惊人!而且,它们的目标,绝非自己这个刚入住的判官,而是……噬魂沼泽坑底的气息残留!它们是为那青铜门碎片而来!
毛三眼神冰冷如九幽寒铁。催珏,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就在那幽影卫即将触及巨大黑石底部缝隙的刹那!
毛三动了!
他并未起身,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盘坐于石床之上,那只虚按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向下一压!
“嗡!”
一缕比发丝更细、色泽更加内敛深沉、仿佛浓缩了宇宙归墟之意的混沌灰气,如同无形的毒针,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沉阴石壁!石壁在混沌湮灭之力面前,如同最脆弱的豆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已被洞穿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灰气无声无息,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向那幽影卫的核心——一团不断搏动、由纯粹怨念死气凝聚的、如同微型心脏般的黑色能量核!
那幽影卫显然也非等闲!在灰气穿透石壁的瞬间,一股源自本能的、灭顶之灾的恐怖警兆让它瞬间炸毛(如果它有毛的话)!那扭曲流淌的“影子”猛地一滞,随即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向内坍缩,试图化实为虚,融入岩石阴影彻底遁走!
然而,混沌之力的锁定与湮灭速度,远超它的反应!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泡破裂的声响。
那缕细微的混沌灰气,如同烧红的钢针穿透薄冰,精准无比地命中了幽影卫那刚刚凝聚成形的核心!
没有激烈的能量碰撞,没有痛苦的嘶嚎。
被命中的幽影卫核心猛地一僵!构成其“身体”的怨念死气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性,从被命中的那一点开始,如同被投入强酸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迅速褪色、分解、消散!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仅仅一个呼吸,那团原本凝练阴冷的“影子”,便在混沌灰气的侵蚀下,彻底化为一片稀薄的、没有任何能量残留的灰色烟尘,被幽寂舍上空流动的阴风轻轻一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那块嶙峋黑石冰冷的表面,以及空气中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湮灭后的虚无气息。
石室内,毛三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缕灰气悄然隐没。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弹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混沌灰气依旧在周身缓缓流转。
“解决了?” 白芷轻声问道,冰蓝色的眼眸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对丈夫强大力量的信任。
“一个探路的卒子。” 毛三声音低沉,眼神却变得更加锐利,“催珏的试探,开始了。他派出的,绝不止这一个。”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察幽府”深处,那间由无尽卷宗堆砌的阴森厅堂。
崔珏依旧端坐于冥玉公案之后。他手中把玩着那枚青铜印,苍白阴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虚空悬浮的一幅画面——画面由精纯的阴力凝聚而成,显示的正是幽寂舍区域,毛三那座背靠巨大黑石的石屋外景!
就在画面中,代表着他派出的那具幽影卫的、一个极其微小的暗影光点,毫无征兆地、瞬间熄灭!彻底消失!连一丝挣扎的波动都未曾传出!
“滋啦!”
崔珏摩挲青铜印的指尖猛地一顿,指甲与冰冷的青铜表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他眼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翻涌起剧烈的波澜——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暴怒!
“湮灭……又是湮灭!” 催珏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连一丝气息都未能传回……好一个毛三!好一个混沌之力!”
他派出的幽影卫,乃是阴司秘法炼制,最擅潜伏匿踪,魂体介于虚实之间,寻常攻击难伤分毫。即便是鬼帅级别的存在,想要彻底灭杀一具全神戒备的幽影卫,也绝不可能如此无声无息,如此……干净利落!仿佛那幽影卫从未存在过!
这只有一种解释——毛三动用的,是那凌驾于规则之上、彻底抹除存在的混沌湮灭之力!而且,其精准和控制力,远超催珏之前的预估!这绝非初入化煞之境所能达到的掌控!
“看来,本官还是低估了你吞噬忘川轮回之力的造化……” 催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神中杀机毕露,“留着你,终究是个祸患!”
他猛地站起身,玄黑的判官袍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庞大、阴鸷、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厅堂!四壁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啦作响,无数亡魂的低语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啸!
“本想再留你几日,待探明那碎片虚实……” 催珏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既然你急着找死,那便……提前送你上路!”
他不再犹豫!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
“哗啦啦——!”
堆积在公案一角、如同小山般高的几卷散发着浓烈怨气的陈年积案卷宗,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如同黑色的洪流,轰然砸向冥玉公案中央!卷宗在空中自行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扭曲挣扎的亡魂名录和积压的滔天怨念!
崔珏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森然死寂的乌光骤然亮起!那乌光并非纯粹的能量,而是蕴含着某种阴司判官的裁决意志!他对着那几卷展开的卷宗,凌空疾点!
“以吾判官之名,敕令!万魂听召,怨煞归源——凝!”
“嗡——!!!”
随着他一声敕令,那几卷展开的卷宗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卷宗上密密麻麻的亡魂名录如同活了过来,无数痛苦扭曲的亡魂虚影挣扎着从卷宗中浮现,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它们被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强行抽取、揉碎!
浓烈到实质的怨念黑气、精纯的阴煞死气、以及亡魂被强行抽离粉碎时产生的绝望与痛苦之力,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汇聚、压缩!
顷刻间!
一个巨大的、不断扭曲蠕动、由纯粹怨念和阴煞死气构成的恐怖旋涡,在冥玉公案上方凝聚成形!旋涡中心,一点深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暗沉乌光正在急速孕育、膨胀!一股毁天灭地、令整个察幽府都为之震颤的恐怖气息轰然爆发!
这已非寻常法术!而是催珏以判官权柄,强行抽取积压卷宗中那些陈年冤魂的怨煞本源,凝聚而成的——**万魂戮神煞**!其威力,足以瞬间湮灭鬼王!代价,则是那些被抽干本源的亡魂将彻底灰飞烟灭,连轮回的资格都彻底丧失!
“毛三!” 催珏眼中闪烁着疯狂与残忍的光芒,指尖那点孕育着恐怖力量的乌光遥遥锁定虚空画面中那座石屋,“本官倒要看看,你的混沌,能不能吞下这万魂之煞!”
他不再犹豫,凝聚了恐怖力量的指尖,对着虚空画面中毛三的石屋,狠狠一按!
“去!”
“轰——!!!”
那巨大的怨煞旋涡连同核心那点深邃的乌光,瞬间撕裂了察幽府的空间,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漆黑洪流,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威势,朝着幽寂舍区域,毛三所在的石屋,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