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同阴沟里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蔓延。尽管萧景琰已下令严查,皇城司也抓了几个散布流言的地痞,但那些精心编织的话语,已然在特定的人群心中投下了阴影。
靖国公府门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府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墨云舟的身体在孙院正和楚晚莹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深沉,显示着他心神耗损之巨。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不是批阅文书,而是对着“玄机匣”和那些由他亲手绘制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图纸沉思。知识的海洋浩瀚无垠,他如同一个饥渴的旅人,拼命汲取,却又不得不时刻警惕其中蕴含的未知风险。
这日,楚晚莹端着刚炖好的参汤走进书房,见他正对着一幅关于“能量回路引导”的复杂图纸出神,连她进来都未曾察觉。
“云舟,歇息片刻吧。”楚晚莹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心疼,“孙院正说了,你心神损耗需慢慢温养,不可再过度劳神。”
墨云舟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汤碗,叹道:“晚莹,非是我不想休息。只是这匣中之物,关系太过重大。每每静心感悟,便觉自身渺小如尘埃,前路漫漫,危机四伏,实在不敢有片刻懈怠。”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我总觉得……这匣子似乎并非死物,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引导我,也在……考验我。”
楚晚莹心中一紧,握住他的手:“无论如何,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宫中来人了。
来的是一名坤宁宫的内侍,恭敬地对墨云舟和楚晚莹行礼道:“国公爷,夫人,皇后娘娘凤驾已至府门外,特来探望国公爷。”
皇后亲临?墨云舟和楚晚莹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墨云舟连忙起身整理衣冠,与楚晚莹一同迎出府外。
只见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幔马车停在府门前,沈清辞在两名贴身女官的搀扶下,正缓步下车。她今日未着凤冠霞帔,只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气质清华,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臣(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墨云舟和楚晚莹连忙躬身行礼。
“快免礼。”沈清辞虚扶一下,目光落在墨云舟脸上,仔细端详片刻,温言道,“看来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本宫也就放心了。今日路过附近,便想着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顺便……与你说说话。”
沈清辞的到来,显然不只是“路过”和“看看”那么简单。墨云舟心领神会,将沈清辞请入府中花厅,屏退了左右,只留楚晚莹在旁伺候茶水。
“云舟,此处没有外人,本宫就直说了。”沈清辞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沉静地看着墨云舟,“近日京中流言,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墨云舟点了点头,神色平静:“臣已知晓。无非是些宵小之辈的妄言,企图扰乱视听,臣并未放在心上。”
“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沈清辞颔首,“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流言虽不足惧,但其背后之人心思叵测,不得不防。陛下已命凌云加紧追查,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本宫今日来,更主要的是为了太子之事。”
墨云舟和楚晚莹神色都是一凛。
沈清辞轻轻叹了口气:“允翊那孩子……近日情绪颇为不稳。安国公前日去了东宫,之后太子便有些……神思不属。本宫昨日去看他,他言语间对海外之事,对你……似乎颇有疑虑,甚至隐有不安。”
她将太子打翻药碗、以及言语中流露出的对海外力量的既恐惧又渴望的复杂情绪,委婉地叙述了一遍。
墨云舟沉默了片刻。他对于太子萧允翊,感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这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另一方面,其生母林婉儿与镜中人、墨渊的纠葛,又让这重身份蒙上了一层阴影。如今太子表现出对海外力量的异常关注,这绝非好事。
“娘娘,”墨云舟沉声道,“太子殿下年纪尚轻,易受外界蛊惑。那些流言刻意将臣与海外邪力牵扯,又暗示太子身份特殊,其心可诛!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强对东宫的护卫与引导,隔绝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并由陛下或娘娘亲自对太子加以开导,阐明利害。”
沈清辞点了点头:“陛下与本宫亦是此意。只是……”她略显无奈,“允翊心思敏感,自幼便因生母之事……与陛下和本宫不算亲近。有些话,由我们来说,效果未必佳。”
楚晚莹在一旁轻声道:“娘娘,或许……可以让云舟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太子殿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云舟是亲身经历者,他的话,或许更能让太子信服。”
沈清辞看向墨云舟:“云舟,你以为呢?”
墨云舟沉吟道:“臣……可以一试。但需陛下和娘娘首肯,并选择合适的时机。如今流言纷扰,臣若贸然接触太子,恐更落人口实。”
“此事本宫会与陛下商议。”沈清辞放下茶杯,站起身,“你且好生休养,天工院之事,循序渐进即可,不必急于求成。稳住朝局,安定人心,方是眼下根本。”
送走沈清辞后,墨云舟站在庭院中,望着渐暗的天色,心中波澜起伏。太子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也让他感到一丝寒意。权力的诱惑,未知的力量,足以让最坚固的纽带产生裂痕。
……
与此同时,东宫内的气氛更是压抑。
萧允翊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昏暗的大殿内。安国公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殿下身份特殊,或许那海外之力,本就与殿下有缘……”
“……若他真有异心,或者那宝物真有操控人心之能……殿下不可不防……”
缘?灾?他分不清。他只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安与……隐隐的兴奋。如果……如果他也能掌握那种力量,是不是就不用再活得如此战战兢兢?是不是就能摆脱这尴尬的储君之位带来的无形枷锁?是不是……就能让那些暗中轻视他、因他生母而对他抱有偏见的人,彻底闭嘴?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来人!”他猛地朝殿外喊道。
一名心腹小太监立刻躬身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萧允翊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压低声音道:“你去……想办法打听一下,靖国公近日都在做些什么?还有,那些弗朗机人……被关在何处?可有办法……接触到他们?”
小太监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殿下,这……皇城司看守严密,若是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
“废物!”萧允翊低斥一声,脸上浮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戾气,“让你去就想办法!小心些,别让人发现!”
小太监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萧允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在玩火,但那火焰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
四方馆,被严密看守的院落内。
佩德罗站在窗边,看着高墙上巡逻的士兵身影,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鱼儿,终于要上钩了。”他低声对身后的卡洛斯道。
卡洛斯有些不确定:“阁下,我们散播的流言,真的能起到作用吗?大靖皇帝和皇后并非易与之辈,太子年纪尚小,恐怕……”
“正因为年纪小,才更容易被诱惑和恐惧支配。”佩德罗转过身,眼中充满了算计,“我们不需要他立刻做什么,只需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和渴望的种子就够了。只要他对墨云舟产生了忌惮,对海外力量产生了兴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黑色令牌,指尖划过冰冷的纹路:“而且,我们并非没有后手。‘圣器’组件虽然被大靖人封存,但它们与‘指引之匣’之间的共鸣是无法完全隔绝的。只要墨云舟还在研究那个匣子,我们就有机会……通过某种方式,影响到他,或者……与他建立某种联系。”
他看向卡洛斯,语气变得严肃:“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大靖朝廷不得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的契机。或许……太子的异常,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
数日后,天工院秘密工坊内。
墨云舟正与几位大匠讨论着一种新合金的冶炼方案,这种合金理论上能够更好地传导和稳定那种被称之为“以太”的能量。突然,他怀中的“玄机匣”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股短暂的、混乱的波动。
这波动极其微弱,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但墨云舟与匣子精神相连,感受得清清楚楚。他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凝神感应,却发现那波动已然消失,匣子恢复了平静。
“国公爷,怎么了?”一位大匠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墨云舟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的疑虑:“无事,或许是有些累了。”他示意讨论继续,心中却警铃大作。这异常的波动……是匣子自身的反应?还是受到了外界的干扰?
他想起了佩德罗,想起了那些被收缴的“圣器组件”。难道……他们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手段?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名皇城司的密探匆匆而入,在凌云耳边低语了几句。凌云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墨云舟身边,低声道:“国公爷,刚收到消息,看守四方馆的兄弟发现,昨夜子时前后,有一形迹可疑的小太监曾在四方馆外围徘徊,虽未靠近,但行为鬼祟。经查,那小太监……是东宫的人。”
墨云舟的心猛地一沉。
太子的手,竟然真的伸向了弗朗机人?!
裂痕,已然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扩大。而“玄机匣”那短暂的异常波动,与太子派人窥探四方馆这两件事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墨云舟抬起头,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不仅仅是他,似乎也将那位身处东宫的年轻太子,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