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内,烛火通明,药香与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混合,形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沈清辞已将所需药材备齐,正于一旁静室凝神调息,准备进行那凶险无比的反向追踪之法。萧景琰持剑立于主殿门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握紧剑柄。凌云则带领着最精锐的禁军和暗卫,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剑出鞘,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肃杀。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沈清辞调息完毕,准备起身开始施术的前一刻,东宫外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是凌云压低的呵斥声与一个女子清越而急促的辩解。
“让我进去!我有要事禀报贵妃娘娘!关乎太子性命,迟则生变!”
是若水的声音!
萧景琰眉头紧锁,这个时候,她怎么又来了?而且直呼关乎太子性命?他示意侍卫稍安勿躁,沉声道:“放她进来!”
殿门开启,若水快步走入,依旧是一身水蓝,但发髻微乱,呼吸略显急促,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她甚至来不及向萧景琰行全礼,目光便急切地投向从静室闻声走出的沈清辞。
“娘娘!千万不可施展那反向追踪之术!”若水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阻止意味。
沈清辞一怔,心中警铃大作:“你如何知晓?” 此法乃《楚门医案》秘传,她方才只与萧景琰提及,并未外传!
若水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太子,又环视周围肃立的侍卫和萧景琰冰冷审视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因为我知晓那母蛊所在!更知道一旦娘娘施展此法,非但找不到母蛊,反而会立刻引爆子蛊,太子顷刻间便会毙命!那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娘娘和太子的双重陷阱!”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萧景琰眼中寒光爆射:“你说什么?陷阱?!”
沈清辞亦是心头巨震,紧紧盯着若水:“你究竟是谁?为何知晓《楚门医案》秘术?又为何知道这是陷阱?”
若水迎着沈清辞审视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至极的神情,有悲伤,有怀念,有压抑多年的痛苦,最终化为一片苍凉的坚定。她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一层层打开。
那是一只极其陈旧、颜色暗淡的银镯,镯子上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工艺古朴,但在镯子内侧,却清晰地刻着两个小字——“晚宁”。
那是沈清辞的乳名!是楚家未遭变故前,母亲特意为她打造的贴身之物!在楚家灭门那夜,混乱中失落,她一直以为早已毁于大火或遗失!
沈清辞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银镯,又看向若水,声音颤抖:“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你到底是谁?!”
若水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她看着沈清辞,一字一句,如同泣血:“晚宁……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姐姐,楚晚萤啊!”
楚晚萤!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沈清辞脑海中炸开!她有一个年长她五岁的姐姐楚晚萤,自幼体弱,被送往江南外祖家养病,在楚家灭门惨案发生前半年,外祖家遭遇盗匪,全家罹难,尸骨无存……所有人都以为姐姐早已不在人世!
“你……你没死?”沈清辞声音哽咽,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外祖家……”
“那是宇文玥制造的一场假象!”若水,不,楚晚萤泪水涟涟,语气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早就盯上了楚家,盯上了《楚门医案》!他派人冒充盗匪,掳走了我,以此要挟父亲交出医案,父亲不从……他便……他便真的下了毒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她泣不成声,多年的隐忍与痛苦在这一刻决堤:“我当时被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直到楚家覆灭的消息传来,我才知道……才知道全家都……”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因剧烈的悲痛而颤抖。
沈清辞早已泪流满面,她上前紧紧抓住楚晚萤的手臂,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亲人再次消失:“姐姐……真的是你……那你为何会在明月阁?为何会成为若水?”
楚晚萤(若水)擦去眼泪,眼中恢复了几分冷静与恨意:“楚家覆灭后,宇文玥见我容貌尚可,且通晓一些医药之理,便将我留在身边,培养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替他打理明月阁,收集情报,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以为我早已认命,甘心为他驱使……他错了!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为楚家报仇!”
她看向沈清辞,目光充满了愧疚与怜惜:“我早就知道你还活着,被沈大人收养,改名沈清辞。我一直在暗中关注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入宫……我不敢与你相认,怕暴露身份,怕连累你,更怕破坏了我的复仇计划。直到……直到你展现出非凡的医术和胆识,直到我发现宇文玥和墨家的阴谋越来越深,牵扯到太子,牵扯到大靖国本,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萧景琰在一旁听着这曲折惊人的真相,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唯利是图的明月阁主,竟然是楚家遗孤,沈清辞的亲姐姐!更没想到,她潜伏在宇文玥身边多年,竟是为了复仇!
“所以,你之前提供的北狄军情,以及牵线右贤王……”萧景琰沉声问道。
“半真半假,借力打力。”楚晚萤坦言,“我确实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打击宇文玥和北狄,但我也在利用这些机会,获取宇文玥更多的信任,探查他更深的秘密。包括这次……我得知墨渊提供的线索后,就察觉到不对。那反向追踪之术,在《楚门医案》残卷中确有提及,但宇文玥手中握有更完整的版本,他早已在其中设下禁制,一旦有人对子蛊施展此法,立刻便会触发母蛊反噬,子蛊宿主必死无疑!他这是想借娘娘之手,除掉太子,再将弑杀储君的罪名扣在娘娘头上!”
好毒的计策!一石二鸟!
沈清辞听得背脊发凉,若非姐姐及时赶到阻止,她此刻恐怕已然酿成大祸!
“那真正的母蛊在何处?”萧景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楚晚萤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中有一只通体赤红、形如幼蚕却在缓缓蠕动的虫子,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着太子床榻的方向微微昂起了头。
“这就是‘蚀心蛊’的母蛊!”楚晚萤语出惊人,“我趁宇文玥此次边境失利,内部人心浮动之际,设计从他密室中盗出来的!”
她看着震惊的沈清辞和萧景琰,快速解释道:“宇文玥生性多疑,母蛊从不离身,或置于绝对掌控之处。但他与墨家合作,又彼此提防。此次他边境计划受挫,怀疑是墨家泄露了消息,与墨渊发生了争执。我利用这个机会,挑拨离间,并买通了他身边一个早已被我用药物控制的心腹,才终于找到了盗取母蛊的时机!”
沈清辞看着琉璃瓶中那只诡异蠕动的母蛊,心中百感交集。困扰多时、险些夺去太子性命的根源,竟然就这样被姐姐拿到了!
“有母蛊在手,太子身上的子蛊便可引出了!”沈清辞立刻说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没错!”楚晚萤将琉璃瓶递给沈清辞,“妹妹,你精通医理蛊术,引出子蛊之事,就交给你了。需尽快,宇文玥发现母蛊丢失,定会疯狂反扑!”
沈清辞重重点头,接过琉璃瓶,不再耽搁,立刻准备为太子引蛊。
有了母蛊在手,引出子蛊的过程虽然依旧凶险,但已有了明确的方向和方法。沈清辞以金针护住太子心脉,又以特制药香引导,再利用母蛊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吸引着潜藏在太子心脉附近的子蛊。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见萧允翊的胸口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朝着沈清辞手持母蛊的方向移动。最终,一条比发丝略粗、通体透明的细小蛊虫,从萧允翊的指尖破皮而出,迅速被沈清辞用玉盘接住,投入早已准备好的药酒之中,瞬间化为乌有。
子蛊离体,萧允翊闷哼一声,呕出一小口污血,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萦绕不去的青黑死气却渐渐消散,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起来。
“成功了!”沈清辞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萧景琰连忙上前扶住她,看着榻上呼吸平稳的儿子,眼中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多谢……楚姑娘。”萧景琰看向楚晚萤,语气复杂地道谢。无论如何,是她救了太子,也避免了沈清辞踏入陷阱。
楚晚萤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陛下,娘娘,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我盗走母蛊,宇文玥必定已经察觉。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经营多年,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除了明月阁,与墨家关系暧昧,在北狄也有根基,甚至……在朝中,也未必没有他的人。”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低声道:“我怀疑,他还有更大的图谋。丢失母蛊,或许会让他狗急跳墙,提前发动……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凌云此时匆匆入内,脸色凝重地禀报:“陛下,娘娘,刚收到边境密报,北狄左贤王残部与宇文玥麾下部分势力合流,动向不明!另外,京畿附近,发现多股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在悄然集结!”
风雨欲来!
萧景琰眼神一凛,帝王的威严与杀意再次弥漫周身。他看向虚弱的沈清辞,又看向失而复得、却带来更多危机信息的楚晚萤,沉声道:“传朕命令,京城即刻起进入全面戒备!召李崇明、王文谦等重臣即刻入宫议事!”
他握住沈清辞的手,低声道:“清辞,你先照顾太子,好好休息。后面的事,交给朕。”
沈清辞看着姐姐楚晚萤,心中充满了重逢的喜悦与面对未知危机的沉重。楚家的冤屈,姐姐的苦难,宇文玥的阴谋,墨家的图谋,北狄的威胁……所有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张大网,而他们,正站在这张网的中心。
长夜未尽,迷雾之后,似乎还有更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逼近。宇文玥丢失了掌控太子的重要筹码,他会如何报复?他与墨家之间,究竟是何关系?那悄然集结的武装,目标又是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