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内,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完全散去,便被那“灵犀引”碎片突如其来的碎裂声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清辞靠在萧景琰怀中,虚弱地抬起手,看着掌心那角已然失去所有光泽、布满裂痕的碎片,眉头微蹙。“它……碎了。”
萧景琰接过碎片,指尖传来一片冰凉的死寂,再无之前的温热与灵性。“或许是力量耗尽。此物邪异,碎了也好。”他虽如此说,但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这碎片是林婉儿阴谋的关键一环,它的彻底损毁,是意味着威胁解除,还是……触发了什么他们尚未知晓的机制?
“陛下,娘娘,”凌云在殿外请示,“太子殿下既已脱险,是否需召太医前来诊视?您二位也需尽快疗伤休息。”
萧景琰看了一眼怀中几乎脱力的沈清辞,又看了看榻上虽然气息平稳但依旧昏迷、心口暗红纹路也未完全消散的太子,沉声道:“传太医细心诊视太子,用药谨慎,以温养为主。另召太医正亲自为楚妃娘娘诊治。至于朕……”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空乏的经脉和肩头隐隐的抽痛,“无妨,稍后自行调息即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东宫戒严依旧,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太子。另外,加派一倍人手,看守水牢,尤其是林婉儿,给朕盯死了!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臣遵旨!”凌云领命而去。
太医很快到来,仔细为太子诊脉后,脸上露出惊异之色,连连称奇:“陛下,娘娘,太子殿下脉象虽仍虚弱,但那股沉涩阴寒的死气已然大去!心脉稳固,生机复苏,真是……真是奇迹啊!只需好生将养,辅以温和药材,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这番话,总算让萧景琰和沈清辞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太医又为沈清辞诊脉,开了固本培元、调理内息的方子。
待一切安排妥当,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昏睡的太子时,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棂,驱散了些许殿内的阴霾,却也照出了两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伤痕。
“清辞,感觉如何?”萧景琰扶着沈清辞在旁边的软榻上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只是力竭,休息一下便好。”沈清辞握住他的手,目光却依旧清澈,“景琰,碎片突然碎裂,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林婉儿诡计多端,她如此看重此物,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萧景琰点了点头,眼中寒芒一闪:“朕知道。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即便被拔去了毒牙,也依旧危险。你放心,朕已加强了水牢看守,她翻不起浪花。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他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答应朕,以后……不要再如此冒险了。”
沈清辞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萧景琰守在她榻边,直到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缓缓起身。他走到太子榻前,凝视着太子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孩子的身世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但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走到殿外。凌云正肃立在门外。
“陛下。”
“宫中和朝中,可有异动?”萧景琰问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峻。
“回陛下,宫中一切如常,各宫都已安抚。朝中……几位宗室和老臣递了帖子,想来探视陛下和太子,都被臣以陛下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康王府那边……暂时没有动静。”
萧景琰冷哼一声:“他们倒是乖觉。继续盯着,尤其是康王叔,朕倒要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是。”
“还有,”萧景琰目光投向水牢的方向,“林婉儿那边,加派的人手到了吗?”
“已经到了,皆是影卫中的好手,共八人,十二个时辰轮值,确保万无一失。”
“很好。”萧景琰微微颔首,但心中的那丝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总觉得,林婉儿不会就这么认输。
与此同时,水牢最底层。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水腥气。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这方囚笼。
林婉儿被儿臂粗的特制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长发散乱,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昨日挣扎时留下的伤痕。她低垂着头,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然而,在那散乱发丝的遮掩下,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冰冷怨毒到极致的弧度。
“灵犀引……碎了……”她在心中无声地狂笑,“哈哈哈……楚晚宁,萧景琰!你们以为毁掉了契约媒介,就赢了吗?愚蠢!”
她确实感受到了“灵犀引”核心的碎裂。那碎片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用于精确操控契约和感应能量。它的损毁,确实让她失去了对沈清辞和太子生命的直接钳制,也让她无法再远距离感应和引导某些能量。
但是……这同样也意味着,那未完成契约对她自身的最后一丝反噬束缚,也随着碎片的损毁而大幅减弱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最后一招暗棋!一招连镜中人和守灯人都未必清楚知晓的、她为自己留下的最终保命、或者说……同归于尽的底牌!
那并非依靠外物,而是源于她自身血脉深处,源于林家那被尘封已久的、真正隐秘的传承!
林家,并非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官宦世家。在很多很多年前,在大靖立国之前,林家祖上,曾是侍奉前朝某个隐秘教派的巫祝家族!那个教派崇拜的,并非正统神佛,而是某些游走于阴阳边缘的“古老存在”。虽然那个教派早已覆灭,林家也洗白上岸,但一些最为核心的、涉及血脉灵魂的禁忌秘法,却如同毒蛇的毒液,一代代隐秘地传承了下来。
林婉儿,正是这一代中,天赋最高,也最为心狠,唯一掌握了那核心秘法的人!
这秘法,需要以自身精血和魂魄为引,沟通那冥冥中的“古老存在”,换取短暂而恐怖的力量,或者……下达最恶毒的诅咒!代价,自然是施术者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原本并不想走到这一步。她还想看着萧景琰的江山崩塌,还想看着楚晚宁痛苦死去,还想……或许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现在,计划接连受挫,连最后的契约媒介也毁了。萧景琰和楚晚宁定然不会放过她,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和公开处决。
既然生路已绝,那便……一起毁灭吧!
她要用这最后的秘法,燃尽自己的魂魄,对萧景琰,对楚晚宁,对整个萧氏皇族,降下最恶毒的血脉诅咒!即便不能立刻要了他们的命,也要让他们世世代代,永受折磨!让这大靖江山,国祚不稳,灾祸连连!
而要施展这个秘法,除了她自身的血脉魂魄,还需要一个引子——一个与目标血脉相连,且命格特殊的至亲之人的……心头精血!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东宫方向。
萧允翊……她的“儿子”,镜中人的血脉,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大靖太子,身负所谓的“皇室气运”……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引子了!
虽然他现在体内的“蚀脉引”之毒已被化解大半,但诅咒不需要他完全毒发,只需要取到他的一滴心头精血,便足以建立最恶毒的联系!
如何取到他的心头精血?水牢守卫森严,她自身难保。
但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如同蜘蛛布网,总有一些极其隐蔽、连萧景琰的影卫都未必能完全清查的暗线。其中有一条线,她从未动用过,那是她埋得最深、也最危险的一步棋。
是时候,启用这最后的棋子了。
林婉儿缓缓抬起头,看向牢门外那昏黄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她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无声的幅度,震动自己的喉骨,发出一种人耳几乎无法捕捉的、特定频率的奇异音节。
这并非语言,而是一种古老的、传承自那隐秘教派的呼唤仪式。她在呼唤那个深藏在宫中某个角落、继承了另一部分林家隐秘血脉的……最后的暗棋。
声音如同涟漪,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扩散,微弱得连守在门外几步之遥的影卫都毫无察觉。
一次,两次,三次……
林婉儿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这持续的灵魂呼唤而微微颤抖,脸色变得更加灰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黑色的血液。她在燃烧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水牢通道远处,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地的“哒……哒……”声。
一名身着低阶宫女服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提着一个食盒,正沿着通道,一步步向着水牢最深处走来。
看守的影卫立刻警觉,上前拦住:“站住!何人?”
那宫女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甚至有些木讷的脸。她声音沙哑地回道:“奴婢是尚膳监派来……给罪妇送今日饭食的。”她说着,出示了一块腰牌。
影卫仔细查验了腰牌,又看了看她那毫无威胁的样子和手中的食盒,并未发现异常。按照规矩,罪大恶极的囚犯,也不能饿死,每日确实有人送饭。
“进去吧,动作快点!”影卫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他们对自己的看守极有信心,不认为一个低阶宫女能玩出什么花样。
宫女低着头,提着食盒,一步步走进了水牢最底层,走到了林婉儿的牢门前。
她放下食盒,开始慢吞吞地往外拿着粗糙的饭食。
而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的目光与牢内林婉儿抬起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但林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确认的光芒。
而那宫女的瞳孔深处,则掠过一丝与她木讷外表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狂热的虔诚。
暗棋,已至。
林婉儿知道,她最后的机会,来了。她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这宫女接触到太子,并取到心头精血的机会。而这,需要外界的“配合”。
她将目光,投向了那昏黄的灯火,嘴角的弧度,愈发诡异。是时候,再给这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头了。